那日之後，陸風就更少見豬九九。

豬九九發現自己有些怪異。

他從前，也會有不高興的時候，往往是他被欺負，想起父母，心裡酸酸的，他知道，那是因為思念。可是為何，現在他見不到陸風，心裡也會那樣，不，還有點兒不一樣。

豬九九覺得自己實在太笨了，無法形容他看不見陸風時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是希望見著陸風的，哪怕見著時陸風根本不理他，他也是高興的。

可能是獨自生活太久了，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朋友，才會這樣珍惜吧。

某些東西就是毒，不能沾惹，戒斷不得，生死都戒斷不得。

豬九九就守著月亮圓缺，一月，又一月，鈴鐺不過響了五六次。等到桃花變成桃子進了他的肚子，陸風終於又喚他去。

豬九九換上陸風送他的衣服，歡歡喜喜地去了鹿洞，陸風盤腿坐著，面前放著一個木箱子，見他來了，笑笑，招手喚他：「過來。」

豬九九走過去，他覺得陸風今日怪怪的，竟然對自己這樣溫柔，還笑了，但他從前也對自己笑過，只不是今日這樣，這樣蒼涼。

「傻子，愣著作甚，這些書，送你了，好好看，嗯？」陸風看著他，眼裡蒙了一層霧，豬九九本就看不真切的臉，便模糊成了一片光。

豬九九坐過去，拿起一本書翻看，是一些修鍊的法術秘本，好在這一年多他還算刻苦，勉強看得懂：「陸風，這些都給我麼？真的麼？」

陸風點點頭，取了一個果子，遞給他，豬九九盯著書，看也不看，接過來就往嘴裡送，張嘴就咬了一半。

「也不瞧仔細，若是個不好的物什呢？」

「你又不是那些人，怎麼會騙我？」

豬九九把果核吐出來，放在桌上，聳聳鼻子，拿了另一個。

陸風斜斜靠著，看他仔細看書卻又貪吃的模樣，說：「下個月，我可能要出遠門。」

豬九九突然抬頭，看著他：「不是雷劫嗎？」

陸風微微皺眉：「你如何知道？」

豬九九湊近，眨著眼：「上一次雷劫之時我快要第一次斷尾，而且那時我父母壽命將盡，就和我說了，你不是玄鹿嗎？這次應該是你去吧？」

豬九九的眼神太過清澈，以至於陸風失了神。

「陸風，你要去當神仙了嗎？」

陸風怔住，突然伸手將豬九九拉到懷裡：「是，我要當神仙了，九九，你自己，聰明些，莫要再被人戲耍了，丟我陸風的臉面。」

豬九九笑著點頭，眼睛卻越來越濕，他把頭埋在陸風懷裡：「你會回來嗎？回來看我？」

「不會。」

陸風搖頭，聽見自己懷裡那人的哭聲越來越響，怎麼也止不住。

九月初九，雷劫。

龍族少太子化龍，靈界鹿、蜃、鯉、鷹、虎、駝獻身，同歷雷劫。

八十一天後，仙界多了一隻真龍，還多了一位，名叫陸風的仙人。

陸風的府邸在六重天，他的那隻老鶴舊友是九重天上仙座下的弟子，提著一壺酒來恭喜他。

「難熬嗎？」

「還好。」陸風將杯中酒飲盡。

他不想同他人說，斷角之時他幾乎疼到要把頭皮撕裂，也不想說數道天雷降下時，他渾身的筋骨斷裂般的疼痛，不想說躺在登仙台上只能察覺天亮天黑時的孤獨絕望，更不想說他看到天黑第八十次時幾乎就想這樣睡過去，睜眼當一隻普通靈鹿也好，還能陪陪他。

實際上，他確實放棄了。

只不過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兩日，那時，他其實已經入了仙籍。

陸風在大殿上受封仙位之時，有些慶幸自己那時未取豬九九的心，不，他是後怕。

陸風喝了一杯又一杯，果然醉了，他成了仙，眼睛已經好了，卻看不見那個傻子了。

他有多後怕，那三日自己守著斷尾的他，內心猶豫掙扎，最後卻不過是明白了自己可笑的心意。

他有多擔心，那個傻子能不能好好照顧自己，能不能在斷尾時躲好，能不能聰明些不被人騙。

他沒有資格了，是自己棄了那個傻子。

仙界的人說，那位新神仙陸風，潔身自好，很是不好接近。

仙界的人說，那位老神仙陸風，不解風情，很是不好相處。

仙界的老鶴說，那位假神仙陸風，是個痴兒。

仙界過了一千天，靈界，又是一場雷劫。

「陸風，新來了一波小神仙，挑個童子唄？」

這樣說的老鶴被陸風丟出了府邸。

終於清靜了的陸風躺在塌上小憩，外頭卻響起了敲門聲。

陸風拂袖，打開門就想將來人丟出六重天，卻愣了。

來人穿著小神仙的素衣，長得傻傻的：「陸風陸風，你不來挑童子嗎？我被那些上仙挑剩了，你收我嗎？你不收我只能去當掃雲的了，很累的。」

陸風閉眼，又睜開，又閉眼，又睜開，他說：「老鶴，這可不好玩。」

「陸風，我很勤快的，吃的不多了，還變聰明了，那些書我都看完了。」

陸風的指甲掐進肉里，忍不住往前一步，又止住。

「陸風你不認識我了？我是豬九九啊，你看，我沒有尾巴了，原來九尾豬最後一次斷尾會成為小神仙誒。」

陸風看著那個人，他的眼睛還是那樣清澈，眉眼間的歡喜怎麼也止不住，站在那裡卻不安分，像是恨不得馬上撲到自己懷裡來。

「認識，怎麼會不認識，傻子。」陸風伸手，豬九九像一塊石頭一樣砸進他懷裡，把他的心砸得生疼，卻滿滿噹噹。

豬九九將陸風胸口的衣服揉得皺巴巴的，糊滿了鼻涕眼淚，抽抽噎噎：「陸風，我聽話，特別聽話，你不要出遠門了。」

「傻子，我說一次，記著。我再不離開了，也不許你離開。」

仙界的人說，那位痴神仙陸風，似乎痴病好了，真是氣度不凡，溫潤高雅。就是他府里那個小童子，有點兒傻。

仙界的老鶴說，啊呸，不要臉的下流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