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明月，只見逍遙房半掩的門，隱約透出昏暗的火光，園中的竹林沙沙作響，反顯得寂靜過分。

澈風站在一旁，冷眼看著跪坐在中央的人，餘光一直關注著倚在太師椅扶手上的玉晟堯。玉晟堯用圓滑的指甲刮著眉間，眉目間的鋒利一點一點顯現出來，在他溫潤的少男面目上，像是艷陽下的木棉花中，有冷鋒刀淬了冰，突兀的很，也可怖的很。

「說吧。」

極其冰冷的兩個字。

那人扯著自己的裙帶，一副委屈得要哭的樣子，卻硬著脖子，道：「說什麼？」

玉晟堯眉頭跳了一下，顯然是沒有耐心了，他蹭地站起來，在房裡順著牆一圈圈地走，上下尋著順手的器件來教訓這個不知哪裡來的混小子。

那人瞪著眼，臉上寫著「任君處置」四個字，忽視他過於可笑的裝扮，倒像個有些氣節的少年郎，然而他眼神閃爍著，控制不住地跟著玉晟堯走，每當玉晟堯在某個刑具前停留稍久，他的臉色就可見的垮下來，忐忑都從他抖動的下巴上流出。

澈風在玉晟堯走第二圈的時候就放心下來，知道他已經氣得沒了理智，只是在鬧脾氣，於是此時很愜意地靠著牆，看戲一般地看著那小孩兒變臉。饒是他是個喜歡瞧熱鬧的性子，於是終於出聲，打破這一繞一看的僵局。

「是什麼便說什麼，我們王爺又不是個不講理的，你難道沒聽說過栁州亞真王？」

那小孩兒噘嘴皺眉，嗤了一聲：「我一個失憶的難民，哪裡能曉得什麼王爺，莫名其妙就進了王府。你，還有那些下人，都是他的人，誰知道說的真的假的。」

玉晟堯此時已經走完三圈，手上拿了一個野牛皮的的鞭子，上面編了野豬頸毛，握在手上都沉甸剌手。他走到那人面前，將鞭子展開打在空中，發出清脆的聲音，讓人能輕易想到皮膚承受這一鞭時皮肉炸裂的模樣。

那人仰頭看他，倒不顯得十分畏縮，只是滿眼委屈，眼睛越來越濕，竟然是就這麼哭了出來。玉晟堯冷笑著扔了鞭子：「哭什麼？說，你是什麼人！」 這一個疾聲厲色，嚇得澈風也站直了身子，那人更是不由得一抖，接著嚎啕大哭起來，哭的止不住打嗝，身上的粉色衣裳被揉的皺巴巴的，滿是鼻涕眼淚，頭髮也散了，嘴上話也含糊嚷著，三分生氣兩分委屈一半害怕。

玉晟堯站著看他哭了半晌，煩了，走出去，澈風跟上。

「王爺，這人……」

「說吧。」

「這人的模樣，倒不像是說謊，他扮做女裝，進入王府實屬太巧合，這半個月來也還規矩，若是細作，不會用這麼顯眼而又危險的方式。」

玉晟堯點頭：「看他這樣，倒真像是失憶的難民，那婆子的女兒死了，他感激她的救命之恩，於是便佯裝其女，以後陰差陽錯，進了王府。只不過……你過來」

二人耳語一番，這般那般細細說明。

只不過什麼。

這人行為雖然粗鄙，但仍然能看出他出身不錯，有武功底子，而且並不愚蠢。一來他來路不明，免不得怕是細作，得小心監視。二來，他的婚帖已經發了出去，騎虎難下，箭在弦上。

這個人，看來是不得不娶，反正他的王妃，是誰都無所謂。

澈風已經去難民營調查，玉晟堯此時有些頭暈，回房躺下，一片混沌。只隱約記得澈風剛說的周家小公子什麼的，他並不想和皇室有過多交集，盡心便是了，澈風去料理吧。

這在人間走一遭，有許多事，都是遺憾，能不多想的，便不多想了。

第二日一早，王府一派和平，喜氣洋洋，澈風一邊幫玉晟堯穿上喜服，一邊說：「昨兒個查了一下，那小子大水的時候被那大娘救了上來，剛開始還有點兒傻，什麼也不記得，後來才好了些。爆發瘟疫之後，大娘的啞女兒死了，他感激恩情，就謊稱尋親，扮做了啞女。那個難民營很多都是一個村的，都能作證。」

玉晟堯看著鏡中的自己，三十歲的王爺，穿著赤古的暗赤色喜服，面容卻如同十七八歲的少年。他儘力不去想那些，道：「我阿姐家小公子的事，如何了？」

「周家小公子離開朔州已經小半年，三個多月前就到了枂州附近，我們追查行蹤，小公子還沒到栁州的時候，似乎染疾，在客棧里躺了一旬，後來發大水之後，栁州瘟疫的消息傳去，掌櫃的怕他也是瘟疫，進入瞧了，才發現人不見了。」

「就這麼不見了，是瘟疫之後才不見的？」

「是。」

「那個『晴兒』是幾時？」

澈風笑了聲：「原道只有我多想，原來你也想了這一層。」

「怎地？」

「那個小子大水時候就被撿到了。不是說當時小公子在玉真出生，因是雙生，體弱多病，為了祈福，肩膀刺了圖騰嗎？我瞧了，那小子沒有。」

玉晟堯這才稍稍放心，自己想想，也笑多心：「你跟他說好了。」

澈風眼睛一斜，從懷中掏出一張布帛來：「協議都寫好了，簽字畫押，王府保他衣食無憂，但是，他要保證從此以後都是我們亞真王府的王妃。」

「他就這麼簽了字？」

「哈哈哈哈……」澈風捂著肚子大笑不已，好容易止住了笑：「他問我，能不能每天吃魚，換著花樣吃，可以的話，他就簽。」

玉晟堯給了一個白眼，嘆道：「真是好條件。」

一整天的喧鬧。

塵埃落定。

明月好懸，玉晟堯看著他床上鼾聲大作的人，眉心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