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或者說按玉晟堯應該坐著花轎從周家本家大院出來，進到周琹的新府里。

但是不折騰了。

玉晟堯只是在房間里等著，穿著紅艷似火的喜服，蓋著蓋頭，上面是古雲佳親手繡的雲紋底龍鳳圖。澈風將他背出去，花轎不過是走了半個院子，拜天地還是要的，周琹卻不讓他勞累，歷程後就將他一把抱起，送回婚房。

婚禮辦得熱熱鬧鬧的，玉晟堯卻覺得像是個旁觀者，他極其倦，極其累，眼前所見，耳邊所聞，都彷彿隔著一層不很真切的霧，他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個什麼樣子，是什麼表情，他亦不曉得，自己瞧著周琹的眼睛裡，盛著怎樣的光彩。

就像是冬眠了許多日子的小獸看著陽光，就像是沙漠里將要枯萎的草木向著水，那是望著生命的樣子。

周琹指尖撫過他的頭髮，站起來，衣角被輕輕扯住，玉晟堯已經拿了兩個杯子：「飲合巹。」床頭就放了一對酒杯，還有剪子和香囊，自然是他們早就準備好的。周琹接過，和玉晟堯手臂交纏：「你喝一點就行。」玉晟堯一飲而盡，笑著扯過玉晟堯的頭髮，捋出一股，絞了，自己也剪下一把長發，兩人髮絲糾纏，擰成兩個結，再分不清是誰，周琹將髮結塞進香囊，用紅線繫上，把自己的拴在腰帶上。

「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周琹捧著玉晟堯的臉，在他額上印下一個吻。玉晟堯坐在床沿，紅色的喜服印的他的臉色也紅潤許多，他很高興，一直在笑，氣色很好的樣子：「好，我等你。」

出了房，他心中惴惴，卻不肯往壞處想，留在婚房，玉晟堯定然是不會讓的。回到婚宴上，周朗正在招呼客人，劉二壯已經喝高了，澈風迎過來：「堯兒怎麼樣？」周琹側身讓他：「你去陪著吧，我不放心。」已經有人端著酒來鬧他，周琹的臉上卻顯不出笑，古雲佳過來擰他：「大喜日子不許喪臉。」

周琹想，玉晟堯定是喜歡他笑的，於是笑著迎過去，坦然接受無論真心與否的祝福和調侃，觥籌交錯，周琹腳步不穩，他想，今兒的酒怎麼就這麼醉人，我還得早點回去，堯兒在等我。

「周琹，來，見過你舅外公。」古雲佳的聲音，周琹抬眼看去，古雲佳臉上不知是哭是笑，身邊站著一位眼生的老者。

「舅外公好。」周琹乖乖招呼，腳下一個踉蹌，被他妹夫扶住。周琹轉頭看去，眼皮越來越重，嘴裡嘟囔著：「瑩兒身子還好吧，你好好待我妹妹，哈哈哈哈，我外甥······」身子已經漸漸軟了下去。

古雲佳顧不得他，將他託付給女婿，便腳步匆匆帶著那老者去後院，正碰上澈風紅著眼出來，古雲佳心一沉：「堯兒不好了？」澈風點頭，看見他身後的老者，面色劇變，撲通跪下：「神醫救救吾主。」老者一聲長嘆：「命數啊！」

此人是誰，他就是古雲佳的舅舅，雲遊四海的鬼面醫師。原來當年他遊歷到栁州，聽說玉晟堯病重，念在玉晟迪的面子，他便去看了一看。當時玉晟堯求他一味藥可保容顏，其實是病糊塗了，但是他卻有。

西域產異毒，貴族常用當地的某種花餵養美人，可使人容顏常駐，但內核俱損，往往活不了多久。鬼面醫師是個藥瘋子，他研製了許久，才得了這麼三顆，其中一顆餵了兔子，算是試驗，一顆送了一位藝伎，因此他是知道其中利害的。但是玉晟堯固執，他也就送了。

「雲佳，不是老身不想救，但是這藥即是毒，雖是我制，我卻無解。」

「舅舅，就一點辦法也沒有麼？」

「壽終即亡，逆天而行。」

周琹醒來，房間空空蕩盪，宿醉讓他頭疼，他覺得很冷，然後他想起來，昨天他大婚，今天是他的生辰。

房中的龍鳳紅燭已經滅了，燭台上淌下來的蠟油像一滴淚掛著，燭台的下面，是一碗面，還冒著微弱的熱氣，紅雞蛋擺在青油的葉子上。

「堯兒？」

「玉晟堯！」

「你答應要給我過生辰的！」

信紙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模糊的嗚咽。

「你答應要等我的······」

玉晟堯看著周琹朱紅的背影消失，房門關上，大大的喜字晃得他眼睛疼。他眼前的黑影愈來愈大，他苦笑，望著銅鏡中自己：「迴光返照麼。」

就像是果子熟了就要落地，花開過了就要化泥，生老病死，悲歡離合，都是不能改變的。新舊更替，世代交替，在人間過了這麼些日子，你總是要接受的。

玉晟堯拿著筆的手幾乎要抬不起來，他左手緊握兩人結髮的香囊，提筆未落，淚已經下來。

吾愛：

我一直活得很負累，沒有時間去感受這花花世界大好河山，我很感謝你贈我這幾年，讓我能幹凈輕鬆地走。

我從未告訴你，是你讓我活過來，我對你的喜歡，比我以為的要多，比你想的要早。我慶幸自己表露得不算晚。

我離開以後，將我用桃木火葬，骨灰一半送回赤古，一半葬在周家。你若遇見一個好人，續弦，生子，不必帶他們來見我，用你的全部去愛他們，愛我這幾年，已經足夠。

妻，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