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梟帶阿宋回了九原市。

阿宋在車上吵吵鬧鬧說不停，實在是個聒噪的性子。沉梟不搭話，兀自聽他吵鬧，待阿宋說得累了，自己便停下來窩在副駕駛睡了過去。

阿宋素來是對世人報以善心，因此對沉梟也沒什麼戒備的心思，大約除開偶爾會擔心沉梟會不會餓得急了便吞了他做飯食。

啊，可他看起來也不壞麼……

阿宋這麼想，於是就著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與膽子隨沉梟睡到了九原。

途中沉梟喚阿宋起來吃些東西填填肚子，阿宋還睡得糊塗便已經開始稱讚自己的智慧。你看他都叫自己起來吃東西了，怎麼可能作惡。

他倒是沒想到沉梟其實是想把他養得肥些再吃了這種情形。

阿宋坐在副駕駛披著沉梟的外套，瞪著一雙水銀似的眸子，啃著手裡的水果。他吃素。

沉梟問:「你家在哪裡？」

「堆村吶。」阿宋答。他睡得餓了，又伸手去翻袋子里的火龍果來。

沉梟輕飄飄睨他一眼，阿宋被他瞧得不自在，這才恍然:「我大約是沒有家……？我是一個自由攝影師，沒事兒就拿著相機滿世界亂晃蕩，倒是很少一直在一個地方待著。嗯，我在埔陽。」

難怪……沉梟道自己怎麼總也尋不著他。

「那那天來接你的人是誰？」

「哪天？」阿宋疑惑，慢半拍，然後才慌忙答，「是族裡的人，我們之間都有感應的，他們大致知道我是那天化作人形的，便提前來村子裡等我。」

其實也不怪阿宋反應慢，確實沉梟也問得含糊。

沉梟難得主動搭話，阿宋倒是想也同他聊聊。畢竟都是妖怪，遇見便是緣分不是？當然，只要他沒存了吃了他的心思。只是他瞧著沉梟一張泛著冷氣的臉，話哽在喉嚨里便出不來。

唔，還是算了。

沉梟的公寓是冷色調的，阿宋一進屋子便覺得裡頭沒有半分人氣兒。欸，不對，沉梟本就不是人。

只是這種氣息，著實不像是過日子的人該有的。

清冷又肅殺。

阿宋開了雪櫃，裡頭只有純牛奶，別的什麼零食也沒有。

啊呀，到底過的什麼鬼日子。

阿宋倚在雪櫃旁，瞧著客廳里的沉梟:「一看就是沒有女朋友。」

沉梟松著領口的扣子，冷冷瞥一眼阿宋。他倒是不曉得，他的心心念念歲月難消便是他，倒還有心思說風涼話。

「你呢。」沉梟默認，然後反問。

阿宋咬著下唇，樣子格外誘人。看著沉梟，很是為難:「其實吧我告訴你，我其實是喜歡男人的。」

沉梟蹙眉。

阿宋把這當做了對方排斥的信號，趕忙擺手道:「你別多想，我肯定是不會喜歡你的。」

他不知道自己這一番急切的辯白怎樣傷了沉梟的自尊，沉梟放下來的手又緊緊攥起。

不過又怎樣，你既在我身旁，我又怎能再放你走。

「那你把我帶過來，真的不是要吃了我？」

沉梟覺得阿宋當真傻得可愛，倘若真要吃了他早在初遇他便吃了，還能吃得不留痕跡，哪裡用得著現在。

話說，他就是愛他這傻勁兒。

「那我待在這裡也沒有事情可以做，無聊啊無聊。」

沉梟沒答話。

轉眼第二天，阿宋收到一個包裹。他打開，徠卡s2。他簡直要瞪出眼珠子來，播了沉梟的電話:「你這是要包養我嗎……啊呸，不是，是送我的？」

「是。」沉梟言簡意賅，也不知是答第一問還是第二問。

阿宋拿著相機裝膠捲，對焦，聽見快門聲，幾乎福祉感爆棚。他到底是遇到了個什麼藏狐吶！

灑家這輩子真是值當了。阿宋是這麼想的。

沉梟在開會。他的規矩是，開會期間一律不接任何電話，他沒有親人朋友極少，從來沒觸碰過這條規定。卻不想眾人竟在有生之年見了沉梟在開會時接私人電話且聽見他說抱歉，接個電話。

所有人都在討論電話那頭是誰，竟有這麼大的面子。卻又都在沉梟轉過身來時集體選擇緘默，裝作看文件的正經模樣掩蓋內心那點兒小躁動與小八卦。

五十六秒。

有人特意計時。

阿宋當然不曉得自己怎樣吊足了眾人的胃口，拿了單眼就往外走，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試一試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阿宋沒有錢，只有些零錢是沉梟給他留的。不多不少，叫他能買些小東西卻又別的什麼都做不成。

大約是攝影師對於方向有著天生的直覺，阿宋隨意在不知哪路的公交下了車最後竟然也沒迷路，回了沉梟的小區。只是他沒有鑰匙，硬生生在外頭等著沉梟回來。

可是他很滿足，看著自己拍的照片。

沉梟瞧見蹲在門口亢奮過度的阿宋，問:「你沒瞧見鑰匙？」

「嗯？什麼鑰匙？我怎麼不知道？」

「……就在玄關的鞋櫃上。」

「嗯？什麼鑰匙？我怎麼不知道？」阿宋依舊重複，覺得自己拍的照片愈看愈滿意。

沉梟竟無言以對，這麼個粗心腸的人，他卻只心疼他一身的疲憊。

阿宋借了沉梟的電腦，把單眼裡的照片都傳到電腦上去，又下載了個PS開始後期。

沉梟悄無聲息來到他身後，看著他做後期。阿宋轉身，冷不防瞧見身後的沉梟。一時之間竟忘了自己其實是想要去喝水的，翻起照片來給沉梟看。

有公車外飛逝的景，有不知哪個角落裡灰敗斑駁的牆，有雜亂的電線與上頭停落的鳥，有在不知情的交流的行人，有紅綠燈，有騎腳踏車的少女，有一切一切沉梟不曾在意的人生百態。

「好看麼？」阿宋問。

沉梟緩緩點頭。

阿宋明顯被取悅，止不住的得意，拿起旁邊的徠卡便道:「那我也給你拍一張怎麼樣？」

——我不喜歡拍照。

沉梟尚未來得及拒絕，阿宋已然抓拍結束。

沉梟欲言又止的模樣。

眼底里的情意深重翻湧，欲言的是，我愛你。

君尚未知曉。

阿宋卻還在抱怨著:「你怎麼不笑。」恍然未覺其間滾燙熱切的情潮。

沉梟卻問:「上次你說的，你喜歡怎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