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程先，李越覺得這名字耳熟，卻到底也沒理出個頭緒來。於是作罷。

隔壁當真隔了兩日便停下了聒噪的裝修聲，李越覺著自己終於可以做個好夢一覺至天明。

——午時三刻，斬首示眾！

然後便是他自己的頭顱和著滾燙的熱血一咕嚕便滾下了斷頭台，那眼神卻死死盯著前方。

李越驚醒，後背一片黏膩的冷汗。穿著寬鬆的背心趿著拖鞋去了客廳，開了雪櫃拿了聽啤酒。被這噩夢驚醒，他也斷了睡意。

在客廳翻著書坐到晨光熹微時，李越起身洗漱以後換了衣服去跑步。

沖了個澡，便去了小區門口的早餐店裡喝粥。哪想才坐下，程先便走了過來，見他放在桌面上的大物，問:「去上課？」

李越嘴裡含著粥，抬眼瞧他，然後低下頭繼續喝粥，含糊地「嗯」一聲。

「陳大的呀？」那人繼續笑眯眯，道，「真巧，我也是。」

「你學什麼的？」

「我教國際金融。」

哦，教授啊。

程先在他面前坐下，要了同他一樣的紫米紅豆粥，到嘴裡只覺一股子甜膩。他還以為他這性子，該愛酸喜鹹的。

李越吃完了，起身便要走。程先嘴裡還咬著半個油餜子，委委屈屈看他:「你不等我一起走麼？」

……

李越坐下來，百無聊賴，玩兒著手機。一個去上課，一個去授課，連教室都不同，也不知道自己腦子犯了什麼毛病，就應下來。

「你一個人住麼？」程先問。

「嗯。」

「那中午應該有時間？」

李越皺眉，不知他用意，卻還是點頭。

「那我去主教上課了。」程先站在南門口，然後往東去。

李越瞧著他的背影，往西走。

臨近中午，李越在公寓里糾結著該訂什麼外賣好，門鈴響起。

他一開門，便是程先那勾著三分笑意的臉。他覺得，這人真是——好煩吶。

可這人此刻提著滿手的蔬菜水果站在他門口，他有一瞬間是不是自己得了什麼病這人來慰問的錯覺。

「不讓我進去麼？」

李越錯開身子讓他進去，那人便輕車熟路提著東西去了雪櫃，然後一一歸置好。

「你——」

「我先前說了請你吃飯麼。」程先拿著雞蛋，準備著做一個蝦仁蛋羹，「現在來賠罪了。」

——可是我說了不用了啊。

可李越話還沒說出口，程先就已經數落起來:「你這裡頭果蔬也沒有，就剩些優格零食，你往常都吃些什麼？」

跟長輩訓孩子似的，李越覺得這人的教授身份叫他有些不好反駁，只好答:「外賣。」

「外賣吃著不太營養。」程先拿著食材去廚房，「你會做什麼菜？」

李越跟在他身後想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道:「煮麵條，算麼？」

「算。」

「不是，我說的是泡麵那種。」

程先:「……」

他開始不明白了，他家裡人到底是怎麼同意他搬出來住的。分明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少爺模樣，可思及他的脾性，卻又瞭然，湧上三分心疼。

李越吃著程先做的菜，有一瞬間的拜師學藝的衝動。吃膩了外賣，程先做的這些家常小炒簡直不能更合胃口。

「你在家是你媽媽做飯？」程先問。

李越去夾菜，然後答:「我媽做飯不好吃。我爸講他以前做飯更難吃，又不想一家人都餓死就自己學了。我爸說不想看到我以後結婚了跟他一樣還要在廚房裡忙活，就幹脆不讓我學。」

「你爸還真是——」程先忍不住笑出聲，「他不怕你在沒結婚以前餓死？」

「有外賣啊。」

程先收了笑意，輕咳一聲:「以後來我家吃吧，嗯？」

不太好吧。李越皺眉，他同這人總共認識兩天，不至於發展到到對方家裡吃飯的那種程度。

「你反正吃外賣也是吃，去我家吃也是吃，何況我是學校里的教授，能有什麼好擔心的？」程先放下筷子，然後一手撐著下巴，彎著眉眼。

這人實在是長了一副惑人的皮相，溫潤又沉穩的模樣。只是只是，李越實在是過慣了一個人的日子。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這樣寡淡的性子，他的父親母親究竟是怎樣的一種信心，他往後能娶著媳婦兒，不至餓死。於是李越說:「外賣挺好的。」

程先半點不意外，依舊如同先前一般笑著，道:「你洗碗。」

這人……

李越乖覺收了碗碟去了廚房，程先跟在他身後，見他開了水就要衝洗，道:「你就這麼洗？」

李越回過頭去看他，蹙著眉，不然呢？

程先看了一眼幹幹凈凈的廚房，沒找到洗潔精，嘆氣又認命，道:「行了我來吧，你把熱水放滿，我過去拿點東西過來。」

講真，李越覺著自己當真是為難這教授，不僅得做飯還得負責負責善後。

不幾天，李越經過學校公示欄時瞧見一張海報，是一場關於金融危機的講座，主講人便是程先。

他這才想起來，怎麼這人的名字這麼耳熟，原來他便是學校里備受追捧的程教授。大抵便是年少有為，一副好皮相，是為商學院的鎮院教授。

商學院本就女多男少，大多顏控。所以幾乎程先的課皆是爆滿，加上蹭課的，時常是本該上這課的沒法佔到座。

李越站在公示欄前，突然想瞧一瞧他在講台上的風采。

周三晚七點半。

於是李越真正見識了程先在講台上是怎樣一種風範，帶著某種指點江山君臨天下的貴氣。全然不同於往常的儒雅。

從美國的次貸危機講到從前的東南亞金融風暴，期間牽扯著的千絲萬縷，連同他這個外院的學生也聽得明明白白。

兩個小時的講座，李越也就只盯著台上的人，還瞧見了幾個自己系裡堪稱珍寶的女孩子。

晚上回去，李越去超市買了些零食，正拿鑰匙開門，冷不防聽見旁邊的人問:「嗯，我講的還好麼？」

李越轉過身，看見那人倚在門邊，依舊往常眯眼笑的模樣。

「挺好的。」李越說。竟是沒想到，那烏泱泱能坐近四百人的大廳里他還能瞧得見自己。一瞬間，有種莫名的情愫。

程先開門，點頭，道:「那便好。」

他早便學會了，在這天南海北芸芸眾生里，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