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
小說: 不語 作者:酸酸酸酸酸柚子 字數:2048 更新時間:2019-09-22 00:59:58
程先有一個秘密,誰也不給說的,連李越也不知道的。
那年他十六,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少年,孤傲又清冷的模樣。
起初程先只當這是一個夢,只是記憶卻深刻得不同尋常。直到他做了一次又一次,夢裡的少年始終只得一個背影,鴉發垂身姿瘦。然後他聽見自己喊,阿越阿越。
可是他從來不記得自己有認識叫阿越的人。
可是夢裡東西開始多了起來,不再只是他二人。
於是程先終於想起前塵往事來,關於他與李越的。
那年老皇帝駕崩,程先才十一。
程先成了個傀儡皇帝,明面上是他做主,卻萬事皆由攝政王定奪。
可這樣的任他主宰著的程先他依舊是忌憚的,他要一個徹底控製得住的程先。於是他派了他的義子——李越,入了宮。
李越伴他左右,明知是個深淵,程先還是無可自拔地陷落進去。
那樣叫他驚心的少年。
程先倘若沒有野心,大約就這輩子都由攝政王控制著,沒有實權,做一個閑散帝王。可程先有了想要的東西想要親近的人,一如李越。
依舊是往常一副溫和無爭的模樣,卻私底下開始籠絡臣子。
攝政王那知這看似無害的人實則是虎狼一隻,奈何他已控制不得,只好起兵造反。
兵敗。
李越這人,情義兩難全。世人只知他是攝政王義子,卻不知他當真是攝政王親子。他終究選了替自己的父親衝鋒陷陣,絲毫不心軟。
程先到底沒有保住他的性命,他起初分明是想要和他一起的。
程先在位十三年,無後。
世人常道景帝行仁政,寬厚愛民,只可惜竟被一場風寒奪了命去。
康靖十三年,那一年冬格外冷。年末,不幾天便是除夕,宮中大紅燈盞在冷冽東風中搖曳生姿,皆是一片喜慶。
程先本在御書房中批閱奏摺,屋子裡地龍暖熱,他竟昏昏沉沉睡過去。
夢中有李越。
那位早先被斬首逆臣義子。
程先隱約間似是見這人在同這人說話,他起先總是悵惘,這人連他的夢裡也不肯去,大約是真的恨他罷。如今難得入他夢來,卻始終聽不清他說什麼。
安靜些。
程先幾乎是吼出來的,他這麼個溫和的性子。
然後他終於聽清他的阿越說些什麼。
——醒來。
他說。
然後程先便醒過來,他瞧見李越正站在案前,眉目一如往昔,然後一轉身便出了屋子裡往這深冬里去。
程先只穿著薄衣,一旁侍奉的宮女瞧見了趕忙將一旁的大氅給他披上,被他伸手揮開。
莫要擾了他同阿越相逢。
可一出了御書房,外間是覆上綿延雪色的宮牆,哪裡見得半分李越的影子?
他在外頭站了半個時辰,眉間染上白霜,臉似雪的白,無人能勸阻。
當夜他便燒熱起來,太醫院的大夫都瞧過了,束手無策。
終是沒熬過這年除夕。
程先過奈何橋時孟婆端出一碗湯來,他曉得那是孟婆湯,斬斷前塵。他便要徹底忘了李越這人,從今往後活得與他再無瓜葛。
可他甚至還不曾來得及對他好,他便要了他的命。
程先不願喝。
他死前本是帝王,便是如今只剩鬼魂,尋常鬼差也難奈他何。一鬧便鬧到了閻王殿前。
聽得來意,閻王道:「你可知你要付什麼代價麼?」
「我不怕。」程先道。
閻王冷笑一聲,道:「從古至今不出三人,這話你且先留著罷。」
歷十八層地獄,勾一魄。
拔舌刀山油鍋火海。程先暗想,自己當真是為他奔赴了刀山火海。
閻王瞧著他皴裂的皮膚,一身的面目全非,嘆:「痴兒。」
鬼差勾了他一魄,代他繼續受地獄火的熬煉。程先少這非毒一魄,身子骨弱,極易染病。
又怎樣?他不怕。
程先不知這是自己在這人世間的第幾世了,他只曉得自己是要尋到李越的。
李越早他十三年投胎,倘若不生變故,他如今已經十三。待他真正記起這些事情,李越已經二十九。
這其中,倘若戰亂,李越可能征戰沙場,或生或死。倘若國泰民安,也躲不過娶妻生子。
可是這天地泱泱,程先帶著往生記憶,卻不知該去往何方尋人便已生了華髮彎了背脊。
朝代更替,程先在年年歲歲里憶起往昔,帶著對李越的執念行走世間。
他有好些次已經尋到了他,卻不敢貿貿然與他相見,只怕被當做腦子有問題。可這世間誰都有自己要受的苦自己要做的事。
程先瞧著他轉生為尋常人,或碌碌一生或功成名就。
那一年是民國三年 ,程先瞧著他同他的青梅竹馬完婚。李公館擺宴席大宴賓客,李越混進去吃了喜宴。李越穿著喜服,一旁跟著嬌俏新嫁娘。好像不管哪一世,李越皆是這麼一副傲骨天成的模樣,可程先卻瞧見他這模樣下替妻子擋酒的溫情模樣。
他一個人喝酒,燒得胃裡火辣辣的疼。然後瞥見午時帶回來的喜糖,他剝了一顆含進嘴裡。
真是甜得發苦吶。
程先很是不甘心,他總是晚一步。
便只落得個孤老的下場。
再後來戰亂爆發,李公館舉家南遷。程先託了人,將那張結婚證書帶了出來。這時候人人自危,誰有會在意是不是丟了這麼個東西。
程先摩挲著上頭的李越的名字,又瞧了一眼上頭那段話。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心中酸澀,恨恨將那女子的名字劃了,提筆寫上自己的名字。
可程先說了要對他好,寵上他一世。那便晚一些,晚一些也沒關係,只要他肯接納自己。
程先逐漸學會波瀾不驚,端著一副溫和的面相在肚子里打著主意。
他終於再次遇見李越。
他不能再錯過了,他想要同他在一起。心底分明是暴風裹挾著驟雨,面上依舊是不動聲色。
於是那個雨夜,程先向他的少年,遞了傘。
這便是程先討來的,宿命。
邏輯是硬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