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紅妝遍地，待鍾寒易趕到京城周邊的武安，哀鴻遍野，他穿過驕陽、陰天，慢慢步入大雨瓢潑的地界，地上的水漸漸淹沒馬蹄，他下水而行，隨著引路人走過不復存在的街道，多少沖毀的房屋歷歷在目，多少屍體在水上漂浮，鍾寒易眼含震蕩，明明相差不過百里，為何他們卻天壤之別，京城不知何時也會陷入這般境地，鍾寒易眼中的憂慮溢出，化成一滴淚，浸入洪水之中，好在水勢已經平和，平靜的水面上只是泛著落雨的圈圈漣漪，或者是在房梁頂上的人們垂釣捕魚時的動靜，還有一些不明所以的魚蝦上來透氣，鍾寒易再看不下去，隨人來到武安的縣衙，被掛上白綢的縣衙在鍾寒易眼中格外刺眼。

門口一群搖船聚集的青年更是把縣衙圍得水泄不通，他們的臉上寫著不滿與憤怒，寫著無奈與絕望，他們大喊著：「還我們家園，吃人不吐骨頭的官府，媚上欺下，何以為父母官……」

鍾寒易不禁也臉紅低頭，他們居廟堂之高，卻不知民情，父母官處百姓之心，卻不識他們疾苦，只為己為利，這些都是朝廷之過失，鍾寒易淌水而行，水淹至齊腰卻依舊沒能掩住他的氣勢與剛毅，鍾寒易行至青年面前，只道：「大家先冷靜冷靜！」

「冷靜，你又是什麼玩意兒，不知這裡死了多少人嗎，身穿紅衣是來看笑話的嘛，陳國將亡啊！」異口同聲的一句「陳國將亡」擊得鍾寒易如芒刺在身，他果斷地扯下喜服，赤裸上陣，驚訝了所有人，一個個都帶著疑惑目光看著他，那些引路的人和跟隨鍾寒易來至此處的士兵紛紛勸阻，鍾寒易卻伸手示意無妨。

「我不是什麼玩意兒，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陳國子民，昨日是我的婚宴，拜堂之時我受命皇恩，來此處救災，我媳婦兒還等著我回去拜堂，我和你們一樣是人，只是我比你們幸運，現在的親人還在而已！」鍾寒易說及此處，愈發牽掛遠處的黎效和父母，剛剛有人傳報，京城開始下起小雨，總讓人覺得事態在不斷惡化之中。

青年們定定地看著鍾寒易，他們不知道還會有人丟下新娘跑來救災，雖然不過小事一件，但足以讓人謹記，一個面色蠟黃，看著便是許久不曾吃飯的男子開口：「這位大人，我不知你何官職，只求你救一救那些被軟禁的病人，他們也是人命啊，朝廷怎麼能讓他們自生自滅！」

鍾寒易大驚，自身自滅是什麼意思，忍不住瞪眼望向身後的縣衙引路人，眼神凌厲讓人語塞，引路人結巴道：「這個，這個小人不知？」

「新來的縣令呢，給我去拖出來！」鍾寒易不怒自威，一句話不過加重了語氣，就讓人難以喘息……

鍾寒易總算知曉，原來是因為癔症傳播，縣衙束手無策，並未救人，而是將所有可疑患者皆軟禁起來，並未施以援手……

武安的民怨隨著鍾寒易的深入調查和調解，終於慢慢平息，沒有用上一兵一卒，此事傳至鍾繼耳中，甚是欣慰，奈何武安的水勢漸漸好轉，出門也不過齊腳踝的高度，但京城的的雨卻越下越大，好在京城周圍的工程修築完好，即便是京城泛濫成災，也不會影響到周遭地勢低窪的地方。

鍾寒易等了多日，在武安地勢高地為逝者修建了簡易的群葬，白旗白燈，嗩吶聲起，哀嚎遍地，不少人對著鍾寒易下跪，即便這是分內之事，但在烏煙瘴氣的官場，能有一個鍾寒易出來為他們如此，武安所有人都感念於心。

鍾寒易愣在那些墓碑前，也重重跪下：「對不起，是我們來晚了，對不起，陳國愧對你們的信任！」

此時有人來報：「鍾將軍，鍾將軍，京城水勢無法控制，我們，恐怕進不得城了！」這當頭棒喝擊得鍾寒易癱坐地上，一些知情的人跑來寬慰鍾寒易：「鍾將軍，你媳婦兒會沒事的！」

鍾寒易淡淡說道：「他一定會沒事的，他那麼聰明，他可是狀元啊，怎麼能有事！」鍾寒易自我安慰，這樣的自言自語被人聽見，武安的百姓恍然大悟：「鍾將軍原來就是聞名全國的上將軍，是和新科狀元文武登對的上將軍嗎？」

鍾寒易點頭，嘴角再無力抽動，默念著：阿效，你一定要好好等著我。

此刻的京城已亂成一鍋粥，黎效和鍾繼奉命進宮商討大事，二人坐船不斷往高處行去，漸漸到了可以下船行走的地界，卻也沒了整個腳掌，就連金鑾殿上也積著一層薄薄的水。

整個商討都是圍繞突如其來的洪水是否該泄洪放閘，以鍾繼為首的派系都主張京城地勢高，若是泄洪將殃及周遭更多百姓，陳國已經人心惶惶，若是再這般做，只會更加不得民心；但另一派卻主張大量泄洪，不然京城衰，舉國傾，二者皆有道理，皇帝一時茫然，轉眼看向黎效，黎效授意，踱步而出：「啟稟皇上，微臣認為此時必然不可大量泄洪，應該緩緩疏導引流，加固城外河道堤壩，加寬加深河道，將洪水分次慢慢引向大河、大江。堵，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古有大禹治水可以借鑒，相信主管水利的李大人一定更為精通！」

黎效一席話，所有人不得不點頭稱是，其實不是什麼高明的辦法，但是臨危不亂不將自己利益放在首位的精神讓所有人有種欽佩。

皇帝也點頭稱是，立即詔書送往前線，幾日之後，水勢漸漸緩和，水疾接踵而至，英娘體弱，不過兩日便撒手離去，黎耀希也一病不起，黎效悲痛欲絕，日日守在黎耀希門外，李牧多次相勸卻收效甚微，黎效只是進了幾口湯水，英娘的屍骨擱在黎耀希房間隔壁，因為水勢下去過慢，所以無法葬入墓中，黎效的精神因為多日不曾合眼開始恍惚，對著牆壁自言自語，甚至拳打腳踢，若是有人上去勸阻，也只會受到黎效的攻擊。

「走開，魔鬼，走開，我看到彼岸花了，好美啊，你過來，我們一起去看花吧，娘親，你別罵我，我真的不能生孩子，娘親，我們一起去看花，你等我……」黎效對著給他送飯的老僕笑著，也哭著，嘶吼著，卻沒有任何力氣，再遠點便很難聽到。

李牧和鍾繼又一次登門，他們放不下這個孩子，失去親人的痛也許並非常人能夠承受，李牧上前想要觸摸黎效的頭髮，卻被黎效毫無預兆的手指抓傷手背：「滾開，你是壞蛋，我不能和你說話，寒易，傻個，你是不是在路上了，我們去看花，去看花！」

黎效毫無邏輯的話，李牧卻聽出了言語中對鍾寒易的思念和牽掛，他是因為失去英娘，想要有個倚靠，但是最愛的人卻不在身邊，李牧冷不防給了黎效一個耳光，黎效安靜地看著李牧流淚：「你果然是，果然是壞蛋！」

鍾繼想要阻止，卻也無能為力，也許李牧是對的，黎效需要清醒地面對現實，而不是自我逃避，「咳咳……」鍾繼一聲咳嗽，讓李牧心驚肉跳，鍾繼也面如土色，再看手中果然帶著血絲，李牧神色暗淡，卻只能為了黎效不顧一切：「鍾寒易也許死了，你必須去找他，不然連屍骨你都見不到！」

李牧這劑猛藥確實管用，黎效的眼中閃著悲傷，李牧再喂他吃飯，黎效也乖乖地咽下，雖然也會因為長久不食而吐出不少，好在也是補充了些，一覺睡下，安然天明，等他醒來已經被人送上船隻，順著最平緩的大壩開口出城。

懷中有著書信和行李，信上只書：「我們希望你們福祉，去把寒易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