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效身著白衣，眼中噙著悲傷與動容，他不知如何感念理解他們這四位老人，任由船家行船駛向武安，汪洋的水不再恣意，平靜地漣漪都不起，除了行船過後剩下的痕跡，天上的陽光比之雨前更加熱了幾分，後背汗涔涔一片，黎效也懶得搭理，一心牽掛失去消息的鐘寒易。

迎面而來一小舟，上面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逐漸駛進，黎效喜出望外，原以為需要多少波折才能夠找到鍾寒易，沒想到這般順利就見到了他，黎效衝出船塢，對著漸進的鐘寒易打招呼，身體前傾，險些就落入了水中，只是鍾寒易似乎並未聽見，對黎效的喊聲置若罔聞，黎效原本激動的心，一刻便降至冰點，愣愣看著那個惆悵而傷感的背影。

兩船等至擦肩，黎效發現鍾寒易依舊魂不守舍，幹脆想要跳到他的船上，誰知一個失手，跳到水中，萬般無奈的是黎效並不會水，「噗通——」一聲之後是他胡亂撲騰的求救聲：「鍾寒易，鍾寒易……」

水花濺到鍾寒易身上，鍾寒易才醒悟有人落水，而且求救聲異常熟悉，未曾看清水中何人，便不顧一切跳下去救人，身後一群人一臉擔憂，有幾個也跟著跳下去，只是剛下去，鍾寒易就把人扛到了船上。

定睛之下發現是黎效，一陣後怕油然而生，嚇得渾身打顫，附身下去，對著黎效的鼻子輕探，「還好有氣，」鍾寒易大舒一口氣，只是黎效一直昏迷不醒，他便胡亂對著他的臉左拍拍，右打打，經身旁的小士兵提醒，鍾寒易扒著黎效的嘴巴，大吸一口，就想往裡面吹起，剛碰到黎效嘴巴，一大口水從黎效口中噴出，正好進了鍾寒易鼻子，鍾寒易一陣噴嚏打起來，黎效咳了幾下，緩緩睜開眼睛，瞅著一堆人圍著他，臉上忽然紅了大半，鍾寒易激動地握住黎效的手：「阿效，你總算醒了，你怎麼來這裡了，還好你沒事，還好你沒事兒！」

鍾寒易一把將黎效撲到在地，周遭一堆人跟著起鬨，黎效使著吃奶的勁兒，可就是無法將鍾寒易這個大個子從身上踢開，鍾寒易還一個勁兒地說：「我太想你了阿效，特別想！」

黎效哭了，靜靜地流著淚，鍾寒易整個人埋在黎效的胸前，根本感受不到他的哭泣，有人戳戳他的背，小聲提醒道：「將軍，夫人他，不不不，是黎大人他哭了。」

鍾寒易慌張地抬頭，看著黎效悲痛欲絕的臉，不知發生了什麼讓他如此痛苦，莫非是受傷了，受委屈了，鍾寒易將黎效抱起，伸手揩去他眼角的淚，卻泛濫的更加洶湧。

「阿效，你怎麼了，你說話啊，怎麼了？」鍾寒易將黎效摟在懷裡，輕聲細語地撫慰黎效，黎效抽泣地說不清一個字，鍾寒易隱約聽到的是：「我，娘，嗚啊……她，沒了，她要我去看花，花好美，好美，可是，我……我沒去……」

鍾寒易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沒了是死了的意思嗎，花又是什麼花，一連串問題縈繞鍾寒易腦海，好在他們正準備會京城，也就幾個時辰便能回家一探究竟，懷中的人似是累了，鍾寒易緊緊摟著他，讓他躺在自己的腿上，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黃昏將至，鍾寒易循著京城唯一的入口，劃船而入，行至黎府門前，鍾寒易看到了白色的壽花高懸門前，不好的預兆衝擊鍾寒易的理智，他抱著睡著卻不太安穩的黎效進門，門庭沒有了洪水的痕跡，大堂卻成了靈堂，燒著的白燭和燃著的幾柱青香，刺激著鍾寒易的感官，黎效聞著香燭氣，緩緩醒來，已經紅腫的眼，又一次噙上淚。

「阿效，乖，別哭，哭多了眼睛會疼的！」鍾寒易安撫著黎效，將他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己一下跪倒在地，李牧緩步而入，低眉掩飾自己的情態，嘆息：「終究還是需要你們來送的！」

李牧頭戴白花，身披白麻布，按理說這友人病逝無需披麻戴孝，也不知李牧是情深還是義重。

「爹，爹……」黎效看清靈位上寫的字，綳著的心弦終究是斷了，黎耀希終究沒能熬過去，只是黎效他臉最後一眼都不曾見到，心中懊悔不已。

「別難過了，你爹走得很安詳，他希望你好好活著，所以不想你看著他離世，不希望把病傳染給你！」黎效才知讓他離開找鍾寒易的真正原因，所有人都在為他考慮，所有人都在為他付出，而他一直只知道索取，和尋求原諒。

黎效仰天喟嘆：「我不孝，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從不知要為他們付出，從不知能為我捨棄生命的人是我辜負最多的爹娘！」

鍾寒易想要觸摸黎效，卻不敢動手，這種失去親人的痛，他無法切身感受，他總覺是自己的錯，他讓黎效選擇自己，從去世二老手中奪走了黎效，讓黎效無法盡孝，也讓黎效痛苦不堪。

李牧看著如此焦灼的二人，掩著口中的哽咽，聲音極為低沉而沙啞：「這是父母生來的使命，愛你們的人可以為你們放棄，這時間本沒有對錯，你若心懷善念，對錯只是別人比較的結果，與你無關！」

黎效的手掌捂著臉，擋著淚流不止的眼，撲到在靈位前，失聲慟哭：「我不懂，我不懂，不懂，為什麼好人要死，為什麼，我才應該死，我才應該去死的……」

黎效情緒無法自控，鍾寒易也心痛到窒息，這樣的黎效，他怎能不擔心，怎能不痛心，卻無能為力，他連替他傷心的能力都沒有，他根本也一無是處，除了那份微不足道的並沒有任何用處的愛，這對現在的黎效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孩子，你錯了，好人並不一定能長壽，因為他們心善，所以會更多地想要守護其他人，而你應該帶著別人給予的生命，讓更多人體會到生的快樂，並非追究自己的過失，你沒有錯，只是因為他們愛你，這是他們的問題，與你無關！」李牧很冷靜的勸解，黎效卻並不理解，只是絕望而求知地看著李牧：「娘，我，不懂，不懂……」

李牧撫著黎效的頭，另一隻手牽住黎效的手，帶往鍾寒易身邊：「娘問你，若寒易即將命隕，你會如何？」

黎效想都沒想，脫口而出：「捨命相救，抑或陪他一起！」

李牧釋然而笑：「你不是有答案了嗎？」

黎效豁然開朗，因為真心愛著對方，所以希望他活著，即便用自己的命交換也在所不惜，若他活不下去，便是尋到閻王殿，也要相隨，這便是愛。

「娘也要去陪想陪的人，所以當我看不到的時候，你也不能再哭，可好？」李牧淡然地笑著，黎效一愣，鍾寒易也一頭霧水，握著黎效的手，緊緊望著李牧，期待她一個明確的回答，李牧卻只道：「我嫁入鍾家不是因為愛，但幾十年過去，我對那個老頭還是存著愛的，他走了，我也該去陪著了！」

李牧轉身之際，鍾寒易拉住她的衣服：「娘……」

李牧回眸，淺淺一笑：「孩子，我知你比阿效堅強，你爹走得比較快，他沒有痛苦，所以我不希望你難過，我只是去給他作伴，不然他會無聊，我知道你們這倆孩子都帶著上一世的記憶，你也是為了陪阿效才捨命，為娘現在和你當初的心情是一樣的！」

鍾寒易點頭，他不驚訝李牧對他們的過去了如指掌，因為他從來就覺得自己的娘親宛如神仙，只是他一時無法接受鍾繼那般的體魄怎能說走就走。

黎效已經傻眼，他一下要承受的是四個他最敬重的人離自己而去，眼前的人明明還在和自己說教，轉眼卻要眼睜睜與她天人永隔。

陳國境內水災終於平息，京城這最為嚴重的地區也逐漸恢復正常，水疾漸漸得到控制，卻已不知死了多少人，朝廷官員也有不少因為這場水災失了性命，尤其是鍾繼的死，震驚了皇宮和整個陳國，邊疆地區開始騷動，原本就處於民心動蕩的時刻，國家失去了最可靠的大將，朝廷上一時人心浮動，各種謠傳隨即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