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俠卻仍是給小倌贖了身，帶他離開了青樓，給他租了間別院，為他買了僕人。

小倌應當是不認得他的，因為小倌會對他笑，會問他名字，會央求他從外頭帶些好吃好玩的回來。

以前的小倌從不會對大俠要求這些。

他太過懂事，懂事得大俠給他什麼，他就拿什麼。從不索取，從不求回報，安安靜靜得像個透明人。

安靜得大俠從不知道，自己心裡還有過這樣一個人。

只是他已經錯過太多了，一年兩年，七年八年，他已經數不清了。

那天小倌路過耳房，聽見屋子裡有人在同大俠說話，說的是：「他不過是個妓子，留在您身邊，會有損您名聲的。您到底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那人話說到一半，大俠瞧見了小倌，忙推門出來，想同他解釋。

小倌笑了笑，道：「那敢情好，反正我也是要離開的。」

大俠嗯了一聲，從腰間解了塊玉玦下去，塞進他手裡，對他說：「那你拿著這個走吧，就當留個紀念。」

他的動作如此嫻熟，倒好似早已演練過千回。

小倌扯起嘴來笑了一下，接了東西，道了聲謝謝爺。

轉身離開時，大俠瞧見他的表情，似在哭，又似在笑。

大俠想，反正他沒看見自己的，就算來日再想起，也不會將這筆賬算到他的頭上。

大俠帶著手下回了藏劍山莊。

江湖門派併入朝廷所有，幾乎已成了必趨之勢。

可他們樹大招風，得罪的人不在少數，就算朝廷有意招安，也是容不下他們的。

更不用說大俠素來不喜拉幫結派，到了大廈將傾的這天，竟也沒多少人願意出手相助。

可人人都在說，藏劍山莊的莊主素來為人正直，是這天底下難得的大善人。

大俠坐在山莊里，聽著門外山海般的喊殺聲，心想，自己還是做過錯事的。

錯在辜負了一個人的年華。

錯在殺了他喜歡的小狐狸。

錯在那天將他推了出去。

錯在這麼多年來，只以為他死了，不曾尋覓。

大俠在懷裡摸索一陣，找出了一方玉玦。

他沒告訴小倌的是，這東西本是一對。

一枚給了他，一枚留給了自己。

小倌拿著這東西，只要山莊有一人存留，都會為他效力，保他周全。

外頭弓箭齊發的時候，大俠坐在正廳里，聽著箭矢離弦的聲音，看著火苗竄起。

恍惚間，他的魂魄似乎離開了這廳堂，來到了東南別苑。

小倌常在那院子里，他進門時那人正在屋子裡溜達，一見著他，立時便笑了起來，歡天喜地地來迎，又翻箱倒櫃地找出自己賞他的茶餅，歪頭來問：「你想喝什麼茶，我泡給你。」

那麼好的一段時光，自己怎麼就錯過了呢？

大俠將玉玦按在胸口，眼淚順著臉頰無聲地滑了下去。

朝廷平定了武林，剿了最負盛名的藏劍山莊，連那武功蓋世的莊主，也死在了亂箭和大火中。

酒樓里，戴著面具的白衣男人聽完說書先生的這段戲，往桌上放了一枚碎銀，起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