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應該是一個很美好的人。

應該有一雙黝黑的溫柔的眸子，應該有一把低沉動人的嗓音，應該有兩個小小的酒窩，笑起來的時候，唇角會抿起一個幹凈的弧度……

至少孟捷是這麼想像的，尤其當他看著成啟走進那個小小的冰冷的房間，隔著半透明的塑料袋碰觸花清同樣冰冷的側臉的時候，這種想像就變得更加真實了。

——不夠美好的人，大概並不值得這樣特別的眷戀和對待。

成啟沒有痛哭流涕，也沒有崩潰瘋狂，他只是溫柔的碰觸著花清的輪廓，竊竊私語著什麼孟捷無法聽清楚的話，那種姿態親昵而熟悉，就像燕子在啄吻最後的春泥。孟捷看著看著，眼眶莫名的酸澀。

眼前的一幕其實很平靜，本不至於落淚哭泣，可是當這種場景真的出現在眼前的時候，當他們一個躺著一個站著，一個靜默無言，一個喃喃自語的時候，孟捷卻真的感覺到了生與死的界限——如此鮮明，就隔著那麼一層薄薄的塑料袋。

就只隔著那麼一點點，活著的人就再也沒法看清死去的人的容顏了。

孟捷注意到，成啟出來的時候，眼圈泛著微微的紅，聲音也低啞了幾分。

「可以和我去海邊走走嗎？」男人低垂著灰色的眸子，如是說。

車子開的不快，成啟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撐著腦袋，雙眼雖然看著前方，眼神卻有些空洞，不知道正在想些什麼。

他的漫不經心讓孟捷緊張，總感覺屁股下面的車子是飄著的，好像隨時都會撞上路邊護欄一樣。他下意識地攥緊了安全帶，卻沒有張口提醒成啟注意安全——如果可以的話，他並不想打擾到對方，尤其是在這樣一個特別的時刻。

幸好一路上都沒出有什麼事，成啟雖然反應有些遲緩，但好歹也把車子平安地轉過了每一個彎，順利抵達濱海區。

濱海區是這座城市的老城區了，沿海地帶有一片很美的白沙灘，風光迤邐，卻早已被本地人遺忘在燈紅酒綠的後面，很少有人來了。偶爾能看到沙灘上有人走動，八成也是一隊隊打著紅色小旗子的旅遊團。

他們來的時候很巧，白沙灘上一片空曠，只能聽到海鷗微啞的叫聲。

腳底下的沙子很細很軟，踩上去的時候只能聽到輕微的聲響，孟捷悶頭跟在成啟背後，任由空氣里的尷尬漸漸發酵。

其實說實話，他也不過和這個男人認識了幾個小時而已，怎麼就這麼毫不猶豫的跟著人家跑來海邊了呢……整個沙灘上安靜的可怕，孟捷不知道該怎麼打破沉默，就只能胡思亂想。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 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走著走著，成啟突然開始低喃著什麼，海風吹過鹹鹹的空氣，也把他低沉的嗓音吹了過來。

還是那些聖經里的句子，孟捷聽著聽著，忍不住開口接上去，「……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愛是……永不止息。」最後的最後，他倆同時接上了最後一句。

成啟回過頭來看著孟捷，神情有些詫異，「你也知道這個？」

孟捷摸摸鼻子，「我媽是信徒，小時候就給我講聖經里的故事，後來識字了，我也常常翻著看，不少句子都記得。」

成啟若有所思的點頭，微微笑了，「你知道嗎？這段句子，是花清最喜歡的。」

「花清……最喜歡的？」

「是啊，他最喜歡這幾句話，他和你一樣，從小時候就翻看聖經，他說愛就應該是這樣，可惜的是……只有聖人才能真正做到。」

這話說得倒是真的，聖經里的這種愛超脫凡俗，沒有索取的慾望，只有付出的覺悟……這樣的愛，有幾個人能做得到呢？

成啟的目光投向大海，悠遠得彷彿永無邊際，天邊淡淡的雲霞翻滾，帶出幾分黃昏特有的暈染微紅，波浪接著天緩緩動蕩，似一場盛大的煙火晚會……

孟捷覺得眼前看到的風景很美，忍不住想出言讚歎，卻在轉向身側的一瞥間，注意到成啟眼角緩緩淌下的淚水。

男人的哭泣沒有任何聲響，他一動不動，安靜的像一個木頭人，淚水卻一點一點的滑落下來，順著臉龐的輪廓攀援，劃過每一片皮膚，劃過每一個毛孔，讓每一絲悲傷都有了實體，明明無聲，卻讓空氣的味道都變得酸澀了……

「成先生……」孟捷低聲開口，小心地詢問，「我可以冒昧的請問一下，您和花先生……是怎麼認識的嗎？」

成啟愣了愣，像是從一場悲傷的夢裡驚醒，緩緩轉過頭來看著孟捷，抬手抹去臉上的淚痕，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這並不冒昧，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