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

孟捷剛走到長天琴房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男人低啞的朗誦聲，心裡一動。對方念的是聖經的第十三章，「愛是恆久忍耐」是其中的名句，廣為流傳，有人念倒也沒什麼奇怪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聽這個人念著這些句子，總是讓他覺得彆扭。

因為他的聲音里，似乎並沒有謳歌愛的意思，反倒充滿了漠然和諷刺。

長天琴房的門面裝修的偏向西式，主體以白色為基調，大門兩側各有一個精緻漂亮的天使石像，造型略有不同，高踞在小型石柱的頂端，靈動的眼神像是會說話似的。孟捷邁進店門，最先注意到的就是一架鋼琴，漂亮流暢的琴身，鮮亮的棗紅色，擺在整個空間的正中央，有意無意的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孟捷一進屋，朗誦聲就戛然而止，踢踏的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兒就走出來一個人。

「您好，請問我能幫您什麼？」出現在孟捷眼前的，是一個衣著隨性的男人。上身是淺灰色的休閑襯衣，下半身則是黑色的牛仔褲，白色腰帶隨意的系在腰胯間，看上去穿戴的漫不經心，卻意外的充滿了誘惑力。

孟捷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有些尷尬的開口，「那個……請問您是成啟先生嗎？」

男人愣了愣，收起嘴角禮貌的笑容，緩緩點頭。

成啟的頭髮有點長，還有點自然卷，柔軟的垂落在肩膀上，被陽光照到的時候，顯得有些發灰。孟捷跟著他走進琴行裡面的房間，看著男人走來走去，端上來一杯咖啡，又去櫃子里翻了翻，找出頭繩把頭髮紮起來，再坐到他面前的時候，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不少。

「你說你是醫學院的學生？」成啟皺著眉頭問，輪廓鮮明的臉龐上神情嚴肅。

孟捷點頭，把自己的學生證遞過去。成啟只瞥了一眼，就隨手放到了一邊，手指收回來的時候卻有些顫抖。

孟捷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肯定已經知道自己來這裡是所為何事了。

他把手裡拿著的文件袋遞過去，看著男人垂頭翻閱，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入口的味道很特別，咖啡微苦的氣息里還帶著幾分薄荷的清涼，乍一嘗有些古怪，細細品味起來，卻又別有一番味道。

「花清他……什麼時候會……」幾分鐘後，成啟抬起頭來，聲音有些幹澀。

「暫定的時間是後天上午，我們的解……」孟捷頓了頓，避開了那個詞，「我們八點鐘就開始上課了。」

「這樣啊……」成啟緩緩吐了一口氣，雙手環抱住肩膀，抬起的眼神有些茫然，「那也就是說，只剩下不到兩天的時間了啊……」

「……是的。」

兩人一時都陷入了沉默，成啟無言地看著窗外，陽光透過幹凈澄澈的玻璃灑進來，照在他深邃的眉眼上，孟捷無意識的盯著他看，突然發現這男人的瞳孔帶著淡淡的淺灰色。

「你的眼睛……」他心裡驚訝，唐突的問了出來。

成啟愣了愣，摸了摸眉骨，眨眨眼睛，「啊，我有些俄羅斯那邊的血統，所以頭髮和眼睛才會這樣。」他頓了頓，有些抱歉的笑了，「是不是有點奇怪？」

「不，沒有！」孟捷連忙擺手否認，誇讚的話脫口而出，「很漂亮，真的！」

成啟看了他一眼，目光裡帶著點驚奇，「你……和花清真的很像。」

說完這句話，他又陷入了沉思，孟捷看著他漂亮的深灰色的眼睛，還有在陽光下同樣帶著淡淡灰色的微微顫抖著的睫毛，忍不住胡思亂想。

什麼叫做……和花清很像？是指他說的話，還是他的性格？而花清……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一個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他的靈魂已經走遠，唯一留下來的痕跡，就只有刻畫在其他人心底的那一絲一縷的記憶了。

其實孟捷準備了很多很多問題，關於花清的性格，花清的職業，他的喜好的和家庭……本來是有很多很多要問的東西的，可是當他真的拿著小本子坐在這裡，看著成啟微微皺起的眉頭時，準備好了的那些話卻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有的人自己便擁有著一個世界，安靜沉思著的時候，他的世界會關閉，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能靠近，而現在，孟捷並沒有辦法接近成啟的世界。

一杯咖啡反覆地喝，由熱轉涼，當杯子快要見底的時候，孟捷終於按捺不住，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坐在對面的成啟卻像是注意到了似的，緩緩起身。

「孟同學，我想去看看花清，可以帶我去嗎？」男人用神秘的灰色眸子凝視著他，低聲詢問。

孟捷沒有理由拒絕，隨著他起身，離開了這家安靜的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