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啟猶豫了很久，終於決定去看花清最後一眼，離開琴房的時候，孟捷偷偷把鋼琴上的相框揣進了懷裡，成啟心煩意亂，倒也沒有發現。

花清愛慕著成啟，而且是超過兄弟之情的那種愛慕，那張合照，就是泄露一切秘密的根源。

成啟把車子開的很慢，抵達醫大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下來，學生大都出門享受夜生活去了，學院樓里空空蕩盪的，只迴響著他們兩個人的腳步聲。

花清仍然安靜的躺在自己的「小房間」里，臉色蒼白，神情平靜，並沒有察覺到看著他的兩個人內心的波瀾起伏。

孟捷的心情有些複雜，看著成啟微微顫抖著的手指，把相框拿出來，遞到他面前，「成先生，你再仔細看一下這張照片，你難道……真的什麼都看不出來嗎？」

成啟看了他一眼，緩緩接過相框，垂頭端詳，久久沒有開口。

孟捷也沒有催促他，只是安靜的等待著。

良久，成啟的身子突然劇烈的顫抖，一點點蹲下身去，蜷縮著抱緊了自己的膝蓋，崩潰似的痛哭出聲。

他哭得很傷心很絕望，像一匹受了傷的孤狼。

孟捷也蹲下身去，撫了撫男人散亂著的灰色頭髮，忍不住勾起一縷來，纏繞在指尖。很柔軟很順滑的觸感，倒也難怪，花清會忍不住把玩。

那張合照上面，其實一切都很正常，只除了花清抬起的右手，拿捏的是成啟的髮尾以外。

深灰色的頭髮，微卷的發質，花清的愛慕流露在隱蔽的角落，流露在當事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偷偷地捻起一縷心上人的髮尾。

而成啟，是真的從來都沒有察覺到花清的心意嗎？

孟捷不知道，他後來離開了那個狹小的房間，把時間和空間留給了成啟和花清，儘管他們中的一個已經再也不能說話不能動，他們也仍然擁有一個完整的世界。

也許成啟會親吻花清，隔著一層冰冷的凝著水霧的塑料膜，溫柔的描摹他的嘴唇；也許他會痛苦自己的遲鈍和逃避，握著花清的手懺悔流淚；也許他會帶著悲傷的笑容，安靜的度過這最後的一點時間……

當然，也許他什麼都不會做，也許他會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現，也許他會無視掉那張照片和那些畫所透露出來的所有的愛意，繼續度過屬於自己的人生和未來……

孟捷不知道成啟會怎麼選擇，他只是覺得，那天晚上，當成啟從緊閉著的大門裡出來的時候，笑得很溫柔。

他想，花清大概也會是一樣的，笑得溫柔。

解剖正式開始以後，他們在花清的胃裡發現了一個異物，清洗幹凈之後，才發現那是一塊小小的金屬牌。

金屬牌的材質很特別，在死者的胃裡呆了這麼久，都沒大有被腐蝕的痕跡。

孟捷看過那個金屬牌之後，嚮導師提出，想把這個東西交還到死者的親屬成啟手裡。

教授沒有為難他，詢問了兩句之後就同意了。

解剖課徹底告一段落之後，花清的葬禮如期舉行，一米八幾的男生，死後化成一個小小的骨灰罈，所有的溫柔和淺笑全都留存在回憶里，無論是成啟還是孟捷，都不可能再看到那張冰涼而柔和的臉龐了。

出席葬禮的人不少，孟捷祭拜之後留了下來，直到成啟忙得差不多了，他才走上前去，把那個小小的金屬牌交到男人手裡。

「這是在花清的胃部發現的，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他自己吞下去的，在他最後的日子裡。」孟捷低聲解釋道。

成啟盯著牌子看了很久，抬起眼來，笑著道謝，「謝謝你把這個交給我，這對我來講真的很重要。」

「不客氣。」孟捷也笑了，「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小清已經不在了，我也沒有必要再留在這個城市了。」成啟摩挲著手裡的牌子，抬眼看向遠方，「我可能會去南方，也可能會去另一個國家，我還沒有想好。」

「那琴房怎麼辦？」

「先關門吧，等到我哪天回來，再重新把它開起來，希望到那個時候，那架鋼琴還能用。」成啟笑了，從懷裡掏出一把鑰匙，「鑰匙給你一把，閑著沒事的時候幫我收拾收拾，要是出了什麼事了，也幫我處理一下。」

孟捷接過鑰匙，開玩笑的說：「那你可得付我管理費。」

「沒問題，你想要什麼紀念品之類的，儘管開口。」

「好，」孟捷笑著伸出手，「不管去哪，都注意安全，隨時保持聯繫。」

「一定。」成啟和他握手，微笑保證。

後來，成啟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寄來不少照片，照片里，他笑得灑脫自在，微長的灰發披散在肩膀上，半遮半掩著脖子上掛著的金屬牌。

金屬牌在陽光下反射著一絲一縷的金芒，絢爛耀眼。

孟捷知道那上面刻了什麼字，那是聖經里的名句，雖然稍微改寫了一下。

——「我對你的愛，是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