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沈老爺家裡出來，桑落拉住沈竹君，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張媒婆說的那個姑娘是怎麼回事？」

沈竹君被迫又回憶了一遍那個面目不清的傳說中的姑娘，心裡很是不爽，於是慢條斯理地抽回袖子，徑直往家走。

桑落不肯善罷甘休，這次不拽袖子了，直接拽住沈竹君的手，把那隻略帶冰涼的手掌捉在手裡，皺著眉問：「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醉花陰的沈老闆和小老闆在大街上拉拉扯扯，這景緻雖說不是頭一回見了，但還是讓人頗感興趣。桑落不肯鬆手，沈竹君掩面嘆息，周圍擺攤的小販和買菜的婦人一邊正色交談，一邊偷偷地盯著兩人交握著的手掌。

「我早就不記得了，連名字都忘了。」圍觀路人的視線太灼熱，不得已，沈竹君只得交代。

桑落臉色緩和下來，笑眯眯地扯了沈竹君一把，把人扯到自己身邊，心滿意足地說：「我就知道竹君不會背著我相看姑娘的。」

沈竹君皺眉，反駁道：「什麼叫背著你？我就算真的相看姑娘，你也管不著吧？」聞言，桑落渾身一僵，站定不肯走了。

「又怎麼了？」沈竹君不耐煩地回頭看，卻發現他的臉色不太好看，正定定地盯著自己。桑落的眸子黝黑，裡面像是燃著火焰，被他這樣看著，沈竹君心裡突然一緊，張口的抱怨也說不出來了，只得悻悻地閉了嘴。

桑落默不作聲的看著他，眼神深邃而熾熱，沈竹君恍惚間覺得自己大概不是個人，而是一壇百年美酒，不然桑落怎麼會這麼看著自己？他正疑惑間，就聽到桑落微啞著嗓子道：「如果再有人幫你相看姑娘，第一時間告訴我，好不好？」

沈竹君下意識地點頭，桑落的眼神和神情讓他無法拒絕。

桑落得了保證，神情舒緩下來，只是目光仍然熾熱，他看了看自己和沈竹君交握的手，忍不住攥得更緊了些，趁著沈竹君還沒反應過來，拉著他快步走向醉花陰。

「快走吧竹君，我也要喝你釀的花雕酒！」

「離我的花雕遠一點！都是被你偷喝的，我到現在都沒釀出來十五年的陳年花雕！」沈竹君想起來這件事就生氣，想甩開桑落的爪子，卻抵不過對方的力道，被他一路拖回了家。

醉花陰的生意一如既往的不錯，年關剛過不久，人來人往的很熱鬧，來往的行商都愛來醉花陰喝口小酒。醉花陰常備新豐酒，酒呈竹葉色，香氣濃郁，澄澈透明，醇美醉人，最是正宗不過。經年累月，酒香繞樑徘徊不去，整個醉花陰里都充斥著誘人的微醺氣味。桑落最愛窩在大堂的角落，一邊嗅著濃郁的酒香，一邊品嚐沈竹君親釀的美酒。

距離日夜遊神的事情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但沈竹君每次站在櫃檯前，看向醉花陰大門時，還是忍不住想起游光消失前回望的那一眼，那一剎那的風華實在太美，令人念念不忘。

沈竹君正在出神，突然被人拉了下袖子，一扭頭就看到沈蘭娘正站在旁邊。沈竹君愣了愣，奇道：「蘭娘，你怎麼出來了？」蘭娘年歲漸長，不再像小時候那般好動，平時都不會來醉花陰的大堂的。

沈蘭娘朝著後院使眼色，小聲道：「陸家哥哥來了。」

沈竹君想了想，叫來柳哥兒，讓他看著櫃檯，自己跟著沈蘭娘去了後院。進了後院才發現桑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和陸濯聊上了天，手裡還拎著個小巧精緻的酒壺，正滿面笑容地看著陸濯，還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頭。

沈竹君走過去，沒好氣的拍掉他的手，「你也沒比陸濯大多少，別沒事就摸人家的頭，害人家長不高了怎麼辦？」

桑落聞言收回手，端詳了一下陸濯比自己矮不少的身高，默默懺悔。

被迫長不高的陸濯涵養很好，把懟人的話吞回肚子里，笑得很端莊，乖巧道：「沈哥哥好。」

沈竹君點點頭，問道：「好久不見了，你怎麼來了？」說完瞥了一眼桑落手裡的酒壺，無奈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來便是了，不用給桑落帶酒。」

陸濯無辜地眨眨眼睛，道：「是爺爺吩咐的，爺爺說給桑落哥哥帶酒會有福報。」

陸濯的爺爺是個道士，叫陸爻，據說是南天師道的傳人，平日里不愛降妖除魔，卻愛走街串巷的算命逗鳥，偶爾在鬧市街口拎著七星劍慢吞吞地耍一套劍法，得兩三個銅板，再帶著這點小錢來找沈竹君買酒。

沈竹君早在五六年前便認識了他，那時陸爻正帶著陸濯流浪，據說是在驅除妖邪，沈竹君對此嗤之以鼻，只當他是個神棍騙子。卻沒想到妹妹蘭娘和年紀差不多的陸濯玩得很好，桑落又和陸老頭結了個忘年交，因此兩家來往愈發密切。待到沈竹君舉家搬至宣州城開了酒樓，陸爻便也帶著陸濯搬來了，據說是戒不掉沈竹君釀的美酒，還不如跟著一起定居宣州。

陸爻喜歡給桑落送酒，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讓陸濯送來一小壺，美其名曰順帶，但沈竹君總覺得這老頭是在討好桑落，雖然不知道他這麼做的緣由。

桑落得了美酒，正想躲回屋裡去好好品嚐，卻被陸濯叫住了。他停住腳步，疑惑地看過去，就見陸濯一臉嚴肅地躬身一禮，正色道：「爺爺說了，要我請桑落哥哥走一趟，有要事相商。」

桑落有些驚訝，沈竹君更是驚訝，他還從來沒見過陸濯這麼鄭重的樣子，而且說句不好聽的話，陸爻也很少有正事需要辦。

陸濯站著不動，一副不帶走桑落就不罷休的模樣，桑落挑挑眉，笑著對沈竹君說：「既然如此，那我便去一趟吧。」

沈竹君有些遲疑。他從前不信鬼神之事，但在經歷了游光的事情之後，再想自欺欺人也不行了。此時他想起陸爻是個道士，又想起桑落成謎的身份，心裡就起了些疙瘩。不知道陸爻找桑落做些什麼，也不知道陸爻知不知道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越是這樣想，他就莫名的越發不悅。

「竹君？」正在出神，耳畔突然傳來桑落低醇的嗓音，沈竹君下意識的抬頭看去，正好看進桑落帶著隱約擔憂的雙眸，他心裡一驚，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桑落皺眉，以為他哪裡不舒服，連忙問道：「你怎麼了？昨晚著涼了？」說著，就探出手來想摸沈竹君的額頭。

沈竹君倉促間一躲，卻沒完全躲開，額頭蹭過桑落溫熱的指尖，被桑落碰觸過的地方像是記住了不屬於自己的體溫，熱辣辣的。沈竹君更是慌張，連忙擺手道：「我沒事，既然陸爻有要事找你，你就趕緊去吧，早去早回。」

說完，他連多看桑落一眼都不敢，扭頭就步履匆匆地回了大堂。

桑落一頭霧水，只能不甘心地瞅了瞅自己的手，暗罵爪子不爭氣，連沈竹君的額頭都摸不到。他嘆了口氣，安慰自己不可操之過急，扭頭想叫上陸濯一起出發去陸家，誰知卻剛好看到蘭娘紅著臉，遞給陸濯一個靛青色的荷包，一看就是自己繡的，精緻非常，上面還掛著金色的流蘇。

陸濯笑得無比燦爛，目送蘭娘跑回屋裡，隨後注意到桑落的目光，他刻意側了側身，讓桑落清楚地看到自己把荷包放進懷裡，感慨道：「再過兩年，就可以拜託爺爺來找沈哥哥提親了。」

這小屁孩，絕對是故意的。桑落沉下臉，走到陸濯身旁，用力把他的腦袋按下去。

還是繼續長不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