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開酒窖取花雕？」桑落一邊喊著，一邊三步作兩步地追上沈竹君。

「沒錯。」沈竹君不耐煩地撥開他的手，下梯子進了酒窖。

桑落跟著下來，嘴裡仍然喋喋不休，「可是這些花雕才剛剛封壇五年，現在取出來可就糟蹋了！」這些花雕可是沈竹君的心血，醉花陰開張後移壇的時候，他還緊張的要命，生怕酒罈被破壞。

「有人出了大價錢。」沈竹君一邊解釋，一邊從酒窖的角落裡把幾個刻著雕花圖案的酒罈子搬出來。

桑落還是很不情願，一臉心疼，「可是現在就開壇實在是太早了……」

沈竹君嘆了口氣，無奈道：「人家不過就要了十壇。」

桑落瞬間精神了起來，「來來來，我幫你一起搬。」

兩人跑了幾趟，把十壇花雕都搬了出來，沈竹君找了塊帕子，一個一個地把酒罈擦幹凈。

「哪戶人家要這五年花雕？」桑落蹲在一旁看，嘴裡叼了片翠綠的新葉。

沈竹君抬手把葉子揪下來，不滿道：「什麼東西都往嘴裡塞，也不嫌臟。」瞪了桑落一眼之後，他才回答道，「長興街的陳老爺家中嫁女，買這花雕做陪嫁。」

桑落疑惑道：「我記得宣州這邊生養女兒時都會在家中備下陳年花雕以作陪嫁，還被叫做女兒紅，這陳家當年自家沒有釀酒嗎？」

「不知道。」沈竹君搖搖頭，「興許是貯藏的時候出了什麼差錯吧。」

「什麼時候要？」

「挺急的，要我明日送到。」

「那我和你一起吧。」桑落難得勤快。

「也好。」沈竹君點點頭。

第二日，沈竹君一早就叫醒桑落，兩人一起把酒罈裝車，趕著車向長興街走去。

長興街附近就是集市，因此一早就很熱鬧了，來往行人穿梭如織。沈竹君和桑落長相風骨俱佳，走在人群里很是顯眼，招來不少目光。

快到陳家的時候，身後突然遙遙傳來一道呼喊，「沈老闆，請留步！」

沈竹君停下腳步，回頭看去，一抹刺眼的大紅色映入眼簾，看得他眼角一顫。桑落清了清嗓子，不動聲色地往沈竹君身後躲了躲。

來人是宣州城最負盛名的媒人張媒婆。

「哎呀沈老闆，我可是追了你一路啊，你走的可真快！」張媒婆一路小跑，終於攔住了沈竹君，一邊抱怨一邊撫著胸口順氣。

「張嬸，」沈竹君行了個禮，問道，「您有什麼事？」

「沈老闆，我前幾日與你說的那個姑娘，你覺得怎麼樣啊？」張媒婆打量著沈竹君溫潤如玉的眉眼，喜氣洋洋地問。

「……」沈竹君面無表情地思忖了一番，終於從犄角旮旯里翻出張媒婆提過的那個姑娘，可惜已經模糊得連姓甚名誰都不記得了。他端起溫和的笑，輕聲答道：「竹君家中還有弟弟妹妹，酒樓也剛開業不久，立足尚且不穩，恐怕暫時還不會考慮成家之事，讓張嬸費心了。」

自從聽張媒婆提到「姑娘」二字，桑落的表情就很是不耐，平日里總是帶著笑的眉眼染上了冷意，直到聽見沈竹君婉拒，這才舒展了一些。

「這……沈老闆以家業為重，倒也是正常的。」張媒婆大概是鮮少被拒絕，一時有些尷尬，連忙轉移了話題，問道，「沈老闆和小老闆這是要去哪裡啊？」

沈竹君道：「長興街的陳老爺在醉花陰訂了十壇花雕，我和桑落正給他送去。」

張媒婆一聽，又笑了起來，高興道：「哎呦，是為了陳家小姐的親事吧？趕巧了，我也是要去陳家的，這陳家小姐的婚事，就是我給說成的呢。」

桑落又拉長了一張臉，有心想把張媒婆這個大麻煩支走，可惜張媒婆興許是說親說多了，對別人的冷臉毫不在意，反而熱情地招呼著沈竹君和桑落一起去陳家。

眼看著是推拒不掉了，沈竹君暗暗嘆了口氣，刻意問起了陳家女兒的事，免得張媒婆又把主意打到自家人身上。一聽沈竹君問起，張媒婆的八卦欲瞬間被勾起，當即就打開了話匣子，把陳家的情況全都抖摟了出來。

陳家是做木匠生意的，因為當家陳老爺的手藝精巧絕倫，在整個江南地區都是極有名的，多年下來倒也靠一門技藝攢下了家業。陳家女兒名瑾兒，今年十九，容貌生得端正，再加上陳家也算宣州城一小富，因此自陳瑾兒及笄以後，上門說親的媒婆就絡繹不絕，只可惜三年以來，這姑娘都沒能成功的嫁出去。

張媒婆說起陳瑾兒來，臉上的表情很是神秘，帶著點一吐為快的渴望，沈竹君不忍心看她憋著，也就配合的詢問道：「這是為什麼？」

張媒婆看了看周圍，壓低了聲音道：「沈老闆有所不知，我到現在已經給這陳家小姐說了四門親了，每次都是到了快要結親的時候，那新郎官就莫名其妙地病倒了，看了不知多少郎中都沒用，連上門迎親都不能，這婚事自然也就取消了。更離奇的是，每次婚事一取消，那新郎官的病，就又自己好了。這一次還可以說是巧合，兩次三次可就是件怪事了，我看這陳姑娘想嫁出去可難了。」

這故事的確離奇，沈竹君來到宣州城不過半年光景，平時也不常出門，這些街坊怪事還是頭一次聽說，不由也起了些興緻，便繼續搭話道：「那這次的親事呢？既然陳姑娘嫁出去難了，為何您還為她張羅親事呢？」

張媒婆嘆了口氣，解釋道：「誰說不是呢，這陳姑娘一個人就快把我的招牌砸沒了，可誰讓人家陳老爺開價高呢。更何況陳家就這麼一個女兒，誰娶了她就等於娶了陳家的產業，有的是公子想攀這門親。大家都想著萬一自己是那有福之人，能把這陳瑾兒娶回家，那不就發達了？」

沈竹君點點頭，是這麼個理，既然是家中獨女，也就難怪就算四次結親都失敗，也還是有人不信邪想試這第五次。

言語間，幾人就到了長興街陳家門口。陳家畢竟是手藝人出身，門庭不大，內里也不見奢華，只有三三兩兩幾個丫鬟小廝，見到他們就行禮道：「沈老闆來了，張媒婆也來了，二位請稍候。」

丫鬟不一會兒就捧上一杯茶來，沈竹君品了品，微苦而不澀，倒是上等茶葉。桑落則是只愛酒不喜茶，兀自低頭打量著陳家的裝潢。

陳家老爺不愧是木匠出身，整個房子建的很是精緻華美，雖沒有什麼金銀裝飾，卻也堪稱雕樑畫棟，高高的房樑上精心雕刻了舒展的百花圖案，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檀木香氣，看得出來風水格局俱是上佳。屋子裡很安靜，沒什麼人聲，只偶爾能聽到幾聲鳥雀的鳴叫。

等了片刻，陳家老爺就走了出來，向著張媒婆和沈竹君拱了拱手，招呼道：「張媒婆，沈老闆，辛苦二位了。」

張媒婆連道不辛苦，沈竹君回了一禮，客氣地道賀，「陳家小姐大喜，陳老爺看得上醉花陰的美酒，也是我們的榮幸。」

陳老爺名叫陳如棟，剛過不惑之年，氣質沉穩，五官端正，很有幾分中年男子特有的成熟俊朗之氣。陳如棟聽了沈竹君的話，很是開懷，笑道：「醉花陰的美酒自然是沒的說，也多謝沈老闆願意割愛了。」

花雕酒與普通的酒不同，越是陳釀就越是香濃，因此釀酒人一般都不願過早開壇出售，大都是留到十年十五年再作為珍品抬出。此番為了從沈竹君這裡買到十壇五年花雕，陳如棟可花了不少銀兩。

沈竹君養家多年，很是精明，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十壇花雕賣出了高價，他心裡也沒什麼不滿。接著，陳如棟入座，與張媒婆商量著嫁娶的事情，沈竹君坐在一邊，順手便攬下了喜宴當天提供酒水的生意。

桑落雖然是小老闆，卻一向是不管事的。此時正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看風景，誰知目光一轉，剛好看到牆柱後的一抹緋色，似是個女子躲在牆柱後面。桑落不動聲色，看著那衣角輕輕一甩，隨即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