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官道上沒什麼問題，他們就加快了趕路的步伐，也不知桑落給那匹趕路的馬餵了什麼靈丹妙藥，那馬竟是晝夜不停，一路健步如飛的趕往京城。

就這樣，原本需要大半個月的路程，他們竟然十天就趕到了。

沈竹君從來都沒有進過京城，他兒時一直居住在富庶秀美的江南，父母也是經商之人，與官場素無交集，自然也不會跑到京城來。後來父母雙亡，不得不顛沛流離，他也從未想過要北上入京，大概還是骨子裡的貪圖安逸在作怪吧……

沈竹君掀開車簾，從車廂里邁出來，坐到桑落身邊，默默抬頭看著眼前車水馬龍，人流如織的熱鬧場景，若有所思。

桑落為了不引人注意，終於捨得伸手抓著馬韁了。此時見沈竹君在發獃，便問道：「在想什麼？」

沈竹君一手托腮，低聲道：「我在想，我是不是太不思進取了些。」在那小小的宣州城裡開個酒樓就心滿意足了，過去的二十多年也總是偏安一隅，不肯多在這世上走走看看……現在到了京城，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多麼可笑，坐井觀天，還以為自己便是天下釀酒第一人。

桑落聞言，卻朗聲笑了，他一手牽著馬韁，另一手暗中攥住沈竹君的腕子，輕輕摩挲著，挑眉道：「我敢打包票，這京城中的杯中之物，絕對沒有比醉花陰的美酒更醇香的！」而這天下間，也不會有比沈竹君更優秀的釀酒人了，這一點，他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他這話說的實在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周圍行走的路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待發現說話的是個年輕俊朗的紅衣公子之後，便又笑著別開目光，暗想當真是鮮衣怒馬少年人，心懷壯志比天高。

桑落卻渾然不管旁人的目光，只是看著沈竹君，笑得溫柔，笑得寵溺。沈竹君被他看得紅了臉，心裡暗叫不好，趕緊低下頭。

這妖孽，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沈老闆深深的覺得自己家的這隻鳥實在是太難管了，一點都不像小時候養的那隻大公雞那樣老實聽話。

因為出的價錢不低，他們很快就在比較清靜的地段租下了一處小院，院子里兩處廂房，剛好夠他們四個「人」住。

周夢石的魂魄還是有些虛弱，在路上顛簸數日之後累得狠了，一安定下來就昏睡了過去，顧玖放心不下他，決定留在廂房裡陪著他。桑落則是個好玩的性子，到了新鮮地方就很想出去見識見識，沈竹君見天色還早，就打算陪他一起出去走走，反正他自己也對京城裡的酒樓很感興趣。

於是沈竹君就和桑落結伴出了門，時間剛過晌午，街上正是人多的時候，他們兩個一個溫和清俊，一個高大挺拔，很快就惹來了不少視線。

沈竹君卻不在乎這些目光，他一路循著人流往前走，想看看最熱鬧的酒樓是哪家，他也好取取經，回去把醉花陰整治的更好些。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人群匯聚之處是一家名叫「鼎泰香」的酒樓，酒樓很有派頭，足有四層高，琉璃瓦片，雕樑畫棟，往來進出的客人也大都是錦衣玉帶的大家子弟，手裡搖著水墨畫扇，通身的富貴之氣。

沈竹君和桑落站在酒樓門口，還沒進去，就已經聞到了店內濃郁的酒香。

桑落很快辨別出來這是什麼酒的味道，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看向沈竹君。沈竹君也是一臉費解的模樣，疑惑地喃喃道：「怎麼會是這種酒呢……」

「兩位客官，可要來嘗嘗我們家的蘭生酒？」這時，鼎泰香的小二看到了他們兩個，熱情的招呼道。

果然……沈竹君和桑落交換了一個瞭然的眼神，提步進了鼎泰香。

「兩位這邊請！」小二把他們倆帶到大堂的角落坐下，笑著問，「您二位要點什麼呀？」

「先來一壺蘭生酒。」沈竹君直奔主題。

「好嘞！」小二應道，隨即自豪道，「我們家的蘭生酒賣的可好了，兩位客官這是來得早才能喝到，若是再過一個時辰，可就有錢都買不到嘍！」

沈竹君心裡一動，問道：「這蘭生酒一直都是你家的招牌？」

小二愣了愣，撓撓頭道：「嘿，這還真不是，這蘭生酒是四個多月前才火起來的新酒。以前我們家的招牌美酒是金莖露，味道清冽甘甜，雖然也很好，卻不如如今這蘭生酒受歡迎，你看著往來的客人，十個有八個都是沖著我們的蘭生酒來的。」

桑落笑著問道：「那這蘭生酒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小二看了看他，忽然警惕起來，不安道：「你們問這個做什麼？看你們是生面孔，該不會是別家來打探情報的吧？」

沈竹君連忙笑了笑，安撫道：「小二哥想多了，我們是外地商人，想從京城購些貨物，帶回南方賣個好價錢，我這兄弟是聽你們家美酒賣得好，就想打聽打聽，看能不能買上些，左右是個商機。」

「哦……」小二放鬆了一些，但還是沒有完全放心，謹慎道，「酒的來處我可不知道，你們要是想做生意，得和我們老闆談。」

「這樣吧，你先給我們把酒上上來，我們先嘗嘗看，若是有需要，還得拜託你幫我們引見一下老闆。」桑落正色道。

小二看他們態度真誠，不似做為，便笑著應了，很快就端來一壺酒，「那二位慢用，若是有需要就叫我。」

沈竹君點點頭，小二便下去忙活別的去了。

桑落拎起酒壺，給自己和沈竹君各倒了一小杯，小聲道：「淺嘗輒止，這酒恐怕不簡單。」

「嗯。」沈竹君心領神會的點點頭，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入口的酒液淳厚甘甜，香氣撲鼻，似是匯聚了百種鮮花的氣味似的，凝聚成一股沁人心脾的奇香……

沈竹君放下酒杯，心情有些複雜。這的確是再正宗不過的蘭生酒，甚至還要比尋常的蘭生酒品質好上許多，堪稱極品，便是讓他來釀製，也難以勝過多少，伯仲之間而已。但這正是這酒最不尋常的地方，因為它出現的時節不對。

蘭生酒，又叫百花酒，需要採集近百種野花，置於酒罈之中，封固一到兩個月後，開壇取酒，才會有百花芬芳之氣，益氣養身，飲後唇齒留香。可是此時不過剛剛過了四月，按理來說應該還只是百花剛剛採集完全，封壇釀造的時候，可這鼎泰香售出的蘭生酒，卻已經足足賣了四個多月……

四個多月前，還是隆冬時節，這釀酒人到底是哪裡來的新鮮百花，釀造出這等極品的美酒的？

沈竹君陷入沉思的同時，桑落也放下了手裡的杯盞，低聲道：「這酒里……有一股很噁心的味道。」

沈竹君聞言，疑惑地看向桑落，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嘗出來。

桑落的臉色不太好看，那是一種介於厭惡和仇恨之間的表情。他緩緩攥緊手裡的酒杯，露出一抹冰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