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華天回法國的前一天早上。

在回國三天，嚴格來說是兩天三夜，林雨整整陪了他兩天一夜。

那兩天加上一夜，兩個人幾乎沒有分開過。

然後林雨說太久沒回家了，賀澤會擔心，得先回家去。

那時他還笑著往林雨的額上吻了一下，「好，那回頭見。」動作很親昵卻又很自然。

那回頭見。

說這句話時，他看到林雨的表情驟然一慘。

那時為什麼沒有想到不對勁呢？

那時為什麼沒有問他怎麼了呢？

就這麼看著他修長的背影在夜色中隱去。

那一夜他想起下午林雨問過他的那一句話。

「那麼如果我不在了，你會忘了我嗎？」

那句話低低回回的在耳畔反覆重複，一整夜。

如果我不在了，你會忘了我嗎。

那時根本沒有想到。

會一語成箴。

他凝望久久，然後抬眼。

遠處天空蒼遠寂遼，藍得教人要掉下淚來。

他仰著臉，很久很久，感覺到浮上眼眶的鹹澀液體慢慢迴流，腦里一直嗡嗡作響。

眼瞼酸澀，心裡很空很空，暈眩得什麼也無法去想。

兩天前這個男人打電話告訴他，他想見他。

兩天前的夜裡這個男人在床上拉住他說，不要停。

一天前這個男人問他，如果我不在了，你也會忘了我嗎。

一天前他告訴這個男人，他不會忘了他。

怎樣諷刺又不真實的命運？

當賀澤告訴他，林雨出了車禍，已經離世時，華天愣了，無法置信的感覺湧上心頭。

林雨，你給我記住，我不會放過你的。

車禍？你居然敢用這樣窩囊又這樣平凡的方式去死，敢用這樣的方式……離開我。

真不像是你的風格。

所以你放心，我的確絕對不會忘了你的。

會一直記得要跟你算這筆帳。

華天垂下頭，伸手到後頸解開掛在他頸上、一直貼在他胸口的項鏈。

他靜靜地、緩緩地將鏈墜放在墓前，鏈子一圈圈地繞著，銀質的十字鏈墜在午後的陽光里閃動。

「林雨，相信我。我不會忘了你。」

Trust me. I'll never forget you.

相信我。

他長身而起，轉身離開。

風飛快地竄過，撐起他西裝外套的下擺，揚起他短短的發。

轉過身的那一瞬間，他並沒有看到在墓園邊上，停著的一輛車子。

也沒有看到車子里的人。

林雨壓低帽沿，目光一直緊緊地鎖住遠處那頎長精壯的背影。

陽光肆無忌憚的大片大片灑下來，刺目已極。

他緊緊按住淚腺，死死地壓住快要崩潰的淚水，陪在他身邊的賀澤輕輕嘆息一聲。

男人的身影在午後陽光里一點點地遠去。

他的心亦在這陽光明媚的午後一點點安靜地死去。

完完全全地，碎掉，死去，再沒有一點知覺。

細細的暈眩與疲憊一起湧上來。

像是再沒有明天。

「去吧。」賀澤開口。

林雨沒有回答，徑自打開車門，下車，走到自己的墓前。

將手中一束花輕輕放到墓前。

他蹲下身，慢慢地撿起墓前靜靜地閃著銀光的那一枚項鏈。

銀質的鏈子被陽光照得溫熱。

他緩慢地抬手，伸到頸後，扣上鏈扣。

十字鏈墜安靜地垂到他的胸前，貼著他的心臟脈動的地方。

他垂眼望向墓碑上照片里的自己。

再見，華天。

從今以後，他再無過去。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