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聽著男人坐起身，下床，然後輕得似貓走一樣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門後。

華天怔怔地發獃半晌，然後也坐起身來。

——那男人，該不會有認床的習慣而睡不著吧……

想到便忍不住想笑：一個大男人認床？哎。然後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輕輕下床，開門，走了出去。

大廳中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進來的沉鬱微光。

四下一看沒見到Sean，想想他應該不會三更半夜的跑去驚擾會長和他女人的鴛鴦夢，那麼，他應該是在戶外院內了——這麼個在後巷混的男人，該不會突然詩興大發去賞月吧？

怎麼那麼不安分，乖乖睡覺不好，偏要跑到外頭去受涼。

華天一邊往外走，一邊無奈地發現自己最近連內心的話也越來越啰唆了，果然晚節不保啊。而後他來到門邊，沒有跨出去，卻只靜靜地站在門邊向外望。

他看到遠遠的那一抹身影，在微弱月色里濾成瘦瘦的修長的一線，那細窄背影很安靜。

遠遠望去，總有種說不出的落寞，還有，孤獨。

華天定定地望著那背影，忽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以為他看著的是林雨的背影。

一樣細瘦卻壯實，修長勻稱的線條，還有，那種心痛的感覺。

他記得林雨死去的前一晚。

那時他還笑著說，「那回頭見」，然後，看著林雨的背影默默地在夜色中消逝。那個時候他看著林雨漸漸遠去的背影，亦是這種感覺。像是，他再也回不來了——這種感覺。

那感覺很可怕，明明只是些微的感應，卻讓他怕到快發瘋。

他在想，那個時候，如果聽從了心裡的直覺，伸手抓住那背影，也任性一回，命令他「不要走」，命令他留下來，那麼，會有什麼不同嗎？會改變一切嗎？

如果他那時那樣做，那麼，現在，林雨是否還會在他身邊。

回不去了，很多時候，很多東西無法挽回。

所以他常想，再有一次那樣的感覺，絕對不要再猶豫。只要伸出手去，抓住想抓住的。

此刻當那感覺又湧上來，一波波地，幾乎將他淹沒，心痛到無以復加。

他沒發現自己正一步一步地靠近那個背影，也沒發現自己已經伸出手，想要攫住那男人的手，緊緊地抓住，再不放開。只是，被夜露濕潤的泥土氣味一絲一縷飄上來，而思緒到底清明起來。

——他在幹什麼？

——這男人是Sean，不是林雨。

慢慢把手收回的同時，那男人剛好回過頭，然後兩個人一起怔怔地大眼瞪小眼，再然後那男人開口。

「……你很喜歡躲在背後嚇人嗎？」

大廳邊角就有個吧台，華天走向那裡，徑自很自然的走進了吧台後。

「一年了，還是習慣在這裡呀。」華天在吧台後坐定，抬眼望見Sean的眼神，微笑，「喔，以前我就是在酒吧做事的。習慣這個位置。」

Sean沉默著沒有回答。

華天還是微笑。只是，他沒有告訴他，雖然的確是習慣這個位置，但一年來他都不曾再坐在這個位置。因為他仍坐在這個位置的時候，對面已經不會再坐著另一個男人。

他不能再坐在這裡，兩手撐著下頷，含著笑望著坐在他對面的男人靜靜低頭喝酒。他不能再凝望著那男人低垂著的眼，安靜的神情，喝酒後雙頰浮現的些微紅潮。更不可能看著那男人對他笑，然後起身勾住他後腦將唇貼上去。那麼，今天他又為什麼會走到這個位置坐下呢。

因為眼前這個與林雨一模一樣的男人嗎？因為他嗎？

心裡忽然浮起一抹罪惡感。為著這罪惡感，竟不敢看眼前這男人的眼睛。

他發現男人的眼裡平時滿是銳利冷厲的野性，但驟然沉靜下來時眼裡卻一片深不見底的清澈。那感覺很可怕。

這麼一直看著看著，明明那麼清澈見底，卻又感覺總也看不透；再看久了，彷彿整個人都會沉淪。

只是，惟有這個時候的Sean，會讓他恍惚中有種透過他的眼神看到林雨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