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顯然被他這個問題問住了，睜著眼，像是在思索著該如何回答。

「因為……」他沉默了一會，閃著邪魅鋒芒的目光在林雨的臉上搜尋一圈。

「……很痛。」

他的神情和語調，都很認真。

林雨望著他，心驀然抽緊，有一瞬間，忘記了怎麼呼吸。

「——難道說……受刀傷、燒傷、炸傷還是什麼的，就不會痛麼？」他聽見自己鎖緊的喉頭勉強發出聲音來。

「當然不是，只是……」男人偏過頭，微微勾著唇，是從前林雨再熟悉不過的、似笑非笑的魅惑神情。

是啊，三年前，誰知道他會碰上這樣的一種情況呢。

林雨不聲不響地失了蹤，華天被他狠狠的幾槍幾乎搞殘，整一個狼狽。

那一天接到情報的是賀澤。

經驗老道的Road Runner從電話里聽出了林雨語調里壓抑著的不對勁，一邊通話一邊迅速追蹤位置，然後火速趕去。

那天半夜，趕到廢棄倉庫的賀澤，只找到了靜靜地躺在血泊中的華天。

臉上被一槍擦傷，滿臉都是糊著地下塵土的鮮血，身上也中了兩槍，腹部一槍，和胸口幾乎致命的一槍。

只以毫釐之差偏離了心臟部位。

差一點點就救不回了。

——是真的「差一點點」。

這男人花了整整近兩年的時間才徹底復原。

——按照醫學角度本來是不需要這麼久的恢復期的。

手術過後他一直沒有醒，也一直遲遲不能復原。

當有一天賀澤終於忍無可忍地抓住醫生的衣襟喊「他到底要多久才能夠恢復正常」的時候，醫生終於遲疑地說，他的身體在拒絕復原。

身體本是有自我復原功能的，但是現在他的身體在拒絕復原，甚至在拒絕醒過來。那是一種自暴自棄的逃避現實心態。

拒絕復原，拒絕醒過來，拒絕面對現實。

他沒有想到這男人會有現在這樣的狀態。

一直是如此強勢、如此瘋狂、犯罪起來放肆變態到不顧一切後果，卻又該死的精明狡黠沉斂的男人。

他沒有想到這樣一個男人會有如此脆弱的心理。

身體受到心理影響，本能地抗拒現實。

那一天他坐在床邊看著沉睡的男人，邊看邊想著，這男人很像個孩子。尤其是沉睡的時候，斂去了那一股鋒芒盡露的張狂，眉眼的稜角其實更像個孩子。

——和林雨一樣，都還是個孩子。

所以，他們才會彼此傷害，卻又離不開彼此？

所以林雨向他開了三槍然後拋下他不知所蹤。

所以華天現在躺在醫院床上昏迷不醒拒絕復原。

但是他不會永遠沉睡下去，也不會永遠不復原。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身體終於順著本能開始自我恢復。

雖然速度很慢很慢，也復原得很勉強，但到底是在好轉。

——是不是一切事物，再糟糕也好，最後的最後終究都會好轉？

又過了整整一年多，男人才醒過來。然而醒過來的卻已經不是完全的那個他。

開始時賀澤並沒有察覺到他不一樣的地方。

他開始復原，然後某一天醒了過來，在充斥著藥水味道的空間，身上還掛著輸送液，眼神里有著長期昏迷不醒後的茫然。

他看到賀澤，劈頭第一句話就是：「小子，今天是什麼時候？」

一直看著他睜開眼睛、坐起身來到說第一句話，都還怔愣著回不了神的賀澤，終於反應過來。

「我說你小子能不能禮貌點，好歹是我救了你好不好？」好啊，跟他不客氣？那就看誰比較不客氣。

華天微微一怔，看來還沒完全清醒，居然被他這一句話給壓了下去。

「好吧，賀澤，就算我欠你的。」他哼一聲，「那麼就告訴我我幹嘛會躺在這該死的地方。」

賀澤很有點無語。這是對待自己虧欠的人說話的態度嗎？

早知道他那時候就不該把只剩半條命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中的男人給撿回來的……

——等等，他剛剛問什麼？

「你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躺在這裡？」賀澤倏地直起身子。

「廢話，我知道的話還要問你嗎？」華天橫過目光白了他一眼。

「你不記得之前你被林雨開槍打成現在這副慘樣——」賀澤說到一半趕緊打住，差點咬到舌頭。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華天的反應，很怕他突然抓狂，到時遭殃的可是離他最近的自己。

這人是危險分子啊危險分子……

華天一徑盯著他看，沒有說什麼，盯得他毛骨悚然寒毛倒豎。

這算什麼，暴風雨前的寧靜？還是山雨欲來啊？

華天偏過頭去，微微蹙眉。

「林雨？我的仇家？我是有很多仇家沒錯，但我不記得想置我於死地的仇家裡有這一號人物啊……」

大白天的，賀澤聽到這一句話，居然從頭冷到腳。

像是有人給他當頭狠狠地淋了盆冷水，渾身冰涼徹骨。

瘋了……他真是要被這兩人給搞瘋了。

事實證明華天一切都很好，身體漸漸復原了，腦部也沒有因受到重創而神智不清。

一句話，他正常得很——也清醒的很，心思也還是像以前一樣犀利。不過這一切「正常」中卻還是有著一個「不正常」的地方。

他完完全全地，沒有了關於林雨的一切回憶。

就是說予他，根本沒有這樣的一個人存在過。

完全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