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8)
小說: 罪惡的救贖 作者:六号先生 字數:3376 更新時間:2019-09-22 01:23:32
賀澤無法接受,非常,非常不能接受,所以他在主治醫師面前連問了十幾個「為什麼」。
得到的答案是或許受打擊、創傷太大,因為太痛,所以大腦里的自我保護程式自動把這一段記憶給刪除——諸如此類的。
這類受到創傷後失憶的癥狀屬於心因性失憶症,而只忘記某些事物或人,則屬於心因性失憶症里的局部性與選擇性失憶。
反正一句話,他不記得林雨這個人了。也對創傷事件發生前後數小時內的情況,完全失去記憶。
這什麼見鬼的答案?
這答案賀澤也不能接受,完全,徹底,不能接受。
什麼跟什麼,這傢伙就這樣把林雨給忘的一幹二凈了?
什麼受打擊創傷太大,自我保護……傷再重也會痊癒,把傷口給遮蓋起來就會痊癒麼?
總之……一切他都不能接受。
但忘記的都已經忘記了,然後製造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又不知跑到哪個國家執行任務去了,他還能怎樣?
記憶這東西又不是說要有就有的,人家都忘記了他還能怎麼樣?
所以雖然無法接受,還是得接受。
華天抬起頭,精銳的目光直直地盯著他。
「……卧底?」華天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淡淡地嘲諷,「憑我的犯罪紀錄?做卧底?」
「不是不可能。」賀澤莫名地有些不自在,斟酌著用詞,「如果你想要的話……可以製造一場意外,假造一份死亡證明,然後警方的檔案里就再沒你這個人。
「所以你可以以假身份混進幫派……就這樣。」
華天低頭用筷子撥著飯粒,好半晌沒有回答。然後他抬起頭,「你覺得這樣好的話……那就這樣吧。」說完,就低頭繼續扒飯。
這一下賀澤倒愣住了。
——他答應了?就這樣?
就這麼輕描淡寫?
這可不是換份職業那麼簡單,這等於像林雨一樣,從此頂著死人的身份過活啊!
這個男人——就像是決定要去哪吃飯一樣,弔兒郎當地就這麼決定了自己接下來的人生?
或許是人生觀價值觀截然不同。這個男人從小被當警察的生父虐待,致使長大後心理扭曲,成立犯罪小組創造一連串喪心病狂的罪案來挑釁警方。
人生中,有什麼他不曾經歷過,搶劫綁架,殺人放火,同伴和女友的死亡,被警方圍殲,全盤皆輸。這一切大起大落,他都經歷過了,也都一路這樣滄桑歷盡地走過來了。因此,才會從此對人生的一切都雲淡風輕吧。
但是,雖然答應得一臉漫不經心,但他眼神里卻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於是幾個星期後,這個被通緝好幾年的罪犯被發現車禍身亡,車子在高速行駛途中迎面撞上一棵大樹,當場焚毀。然後就是確認死者身份一系列冗長的程式,車禍只是普通意外,也沒什麼懸念,就這麼close case。然而對於這種死法華天的意見是嚴重不滿。
「什麼啊,我是什麼身份,居然給我這麼窩囊的死法,好歹也來個飛機失事之類的比較高檔吧……」華天抓著報紙看著上頭的新聞,喃喃地抱怨著。
「你以為飛機失事想撞上就撞上啊,還有墜機現場那麼多死屍,等到一一確認死者身份,黃花菜都涼了。」賀澤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當然一切從簡,效率啊,效率!」
「……可不可以再死一次?」華天折起報紙。
「……」賀澤很無語,直接說:「閉嘴。」
再然後,一直在通緝他的香港警方就接到了他的死亡證明。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可以略過不提,反正就一直到林雨再度撞上他,中間的事也不必再細述了。
林雨聽他說完,只是一徑沉默,什麼都沒有說。賀澤便也什麼都沒說,靜靜地等他的心情平復下來。
最後林雨終於開口,「當初為什麼要讓你撞見他?為什麼活了下來……為什麼讓我又遇見——現在……我要怎麼樣才好——」
「沒怎麼樣,當初是你親手開槍打的他,那你還能怎麼樣,直接當作他已經被你打死了那不就什麼事都沒了!」賀澤想也不想的就說,「反正他和你現在都已經是陌生人了,井水不犯河水,現在你們都是同行,就算有什麼私人恩怨也不該混進來,這是行規,你該比我清楚的!不然你還想怎樣?」
「但他明明沒死啊!」林雨忍不住提升聲量,「他明明沒死,現在就活生生地躺在房裡,還——還完全不記得我——」
「你希望他還記得你?」賀澤哼一聲,「相信我,他不記得你那是最好,省得尷尬,這不正好嗎,不然的話你們該怎麼面對對方?打招呼問好麼?」
「——那次——他背叛了我!」林雨閉上眼,一手撐在額上,緊緊地咬著唇壓抑著湧上來的淚。
都已經過了三年不是嗎,還是想掉淚,還是無法忍受——
「所以呢?」賀澤也提升聲量,「那麼想置他於死地的話,他現在不是受重傷躺在房裡嗎,現在就拿槍進去一槍了結他啊!以你的身手,殺個受重傷的人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林雨再也忍不住,捂住唇止住喉頭的一陣嗚咽。
「真的想要他死的話,昨晚你就不會把他帶回去,不會救他,不會幫他處理傷口,林雨,你根本就不想要他死,不是麼?」
賀澤覺得他開始被壓抑得咄咄逼人起來。
——他何曾用這麼重的語氣對他這個朋友說過話?
林雨禁不起他這樣逼人的語氣,至少現在,他已經禁不起。
他緊緊按住眼瞼下方,眼睛被泛出來的淚水刺得酸痛。
「賀澤——」他的語調開始沙啞,「是,我是根本不想要他死,即使是三年前對他扣下板機的那一刻我也不想要他死,只是——只是無法接受,我不能,完全不能接受他背叛我,因為是他,我承受不了……」
賀澤嘆息一聲,放軟語調,「林雨,你有沒有數過華天一共救過你幾次?」
「……什麼?」林雨將手臂覆在眼上,怔了一下。
「我自己不記得了,但是每一次你惹麻煩,陷入危險,我沒見過有一次是他置之不理的……
「有一次你為了救那個女人,連人帶車撞入海里那一次……你記得吧?
「知道麼,那個時候華天找上賀澤,整個人急得快要發狂,他這樣冷靜的人幾乎失去理智——
「還有一次吧,是你被蜘蛛幫那群人抓住餵食毒品那次,華天把那群人全都幹掉然後把你載到我這裡來……」
林雨深深地吸了口氣,勉強平復瞬間快要滅頂的失控情緒,強迫自己離開他如此眷戀的肩膀。
很想繼續靠著他,很想繼續緊緊地依靠他,但是他已經不是那個可以讓自己依靠著的人了。
心知肚明。要不是這男人受了傷,在他攬上這男人的腰時早已被他推開,甚至是一拳打來了。
哪個男人能容忍一個陌生人——即使是救了自己一命的陌生人——對自己動手動腳?
只是——明明知道——明明清楚這一點,心裡都明鏡似的——
還是忍不住……還是控制不住……
覺得自己像那種蠢到極點的撲火的飛蛾。
想到這裡林雨心下慘然,一股酸澀的悲哀深得透骨。
想到從前他和這個男人擁抱親吻的場景,這個男人雙手緊緊地圈住他的腰,他的唇他的氣息近在咫尺……
那個時候,和這個男人的親昵是如此名正言順,理所當然。
那個時候,像是隨時回頭,就可以看到這個男人寵溺地微笑著圈住自己的腰,從後面吻住自己。
而如今,不過時隔數年,兩個人已是陌路。
是他自己,親手把從前這一切給一槍粉碎掉。
是他自己讓一切變得再無可挽回,讓他們再無法回到從前。
所以,現在他又有什麼立場覺得難受?
他直起身子,垂著眸,低低說聲,「對不起。」
「我感覺……很怪。」華天望著他,微微勾著唇角,神態間卻沒有反感或厭惡的意思。
「什麼很怪?」林雨抬眼。
華天側著頭,似笑非笑,神態邪魅得誘惑。
「你這樣,讓我很想……吻你。」他稍稍逼近林雨,加深明目張膽的魅惑笑容,閃著黯沉光芒的眸子緊緊地盯住他,目光緊鎖住他的。
林雨一窒,然後勉強移開目光,不帶絲毫笑意地笑了一聲。
「別說笑了,憑你現在的狀況?你要做得到再說。」
華天輕佻地低笑,「幹嘛?挑釁我?」
「我沒——」林雨沒來得及說完,華天猛然欺近他,一隻手緊扣住他的後腦勺,連讓他退卻的機會都沒給,直接將他一把拉近,然後唇便狠狠地壓了上去。
林雨睜大眼,腦里嗡地一聲,感覺像是被火力強大的炸藥轟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
然後,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感覺不到,除了眼前的男人,除了這個男人死死地壓住自己的唇,除了他的氣息他的碰觸他的體溫——
完全忘記了,這個男人,只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因為他看自己的眼神還是一樣,他吻自己的方式還是一樣,他的氣息他的碰觸他的體溫都還是一樣……
沒有變。
但是卻又變得如此徹底,變得再也無法挽回。
有句話是怎麼說來著,覆水難收?
他便是親手傾覆那一盆水的人。
林雨的心裡一個刺痛,刺激得混亂空白的腦袋一醒,皺著眉,掙扎著抽身而起。
華天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他又惦著華天身上還帶傷,動作都不敢太大,縛手縛腳的好不容易才掙脫開來。
「你是什麼意思?」他咬著唇,瞪著華天狠狠地問。
「說過了,想吻你啊。」華天笑得一臉漫不經心的輕佻慵懶,有種討罵的無賴神色,「誰讓你自己投懷送抱來著?這可怪不得我啊,我定力本來就不是很好……」
林雨很想發作,卻又偏偏理虧,要待開罵又沒什麼底氣,只能狠狠地瞪他。
然而目光往下一掃,便驀然倒抽一口涼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