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野想，大概只有人、猴子、大象和海豚這四類動物才能認出鏡子里的東西。如果他再不照鏡子的話，可能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仔細想想，他最近一次照鏡子還是在三年前的某個冬天。那時候他的下巴還沒有鬍子，現在已經長出了三根。

蘇清野在鏡子前面呆了半天。一會兒摸摸鬍子，一會兒又試著扎頭髮。終於，他把系好的辮子插進衣領里，然後把帽檐壓得低低的。鏡子里出現了一個只露出嘴的男人。

嗯！很好。這樣一來，他就不會因為頭髮而受到侮辱了，也不會跟討厭的人撞上了。他走出了會客廳。

午飯過後，整棟樓靜悄悄的。雖然已經過了三點，但還是沒有一個人出來活動。四周安靜得有些過分了，以至於蘇清野自己都覺得腳步聲有些刺耳。他彷彿走在了一條人和車瞬間蒸發的馬路上。

他圍著A座繞了一圈，站在護士室門前。姜文正好背著老人從前面經過。

姜文點著了煙進了吸煙室。徐北喬在跟上夜班的護士交接工作。蘇清野往B座走去。

最近兩周，在走廊上遊盪成了蘇清野的一種習慣。沒想到手錶事件之後他居然慢慢喜歡上了走廊。讓人奇怪的是就這麼一邊低頭看著地板，一邊懶洋洋地走路，內心就會得到片刻安寧。此時此刻，無論是對現實生活的憤怒，還是對父親的怨恨都變得微不足道。他可以暫時忘掉對未來的絕望、對命運的恐懼。散步路上進吸煙室里抽根煙的話，心情會變得更好。這樣生活其實也還不錯。人生是什麼東西？大家都只是得過且過地活著而已。

在B座繞了一圈之後，他又回到了護士室前面。上晚班的護士獨自一人在看著一覽表。她是整個護士室里年紀最小的一個，大家都管她叫「小護士」。

姜文和老人正在吸煙室里你一口我一口地共享一根煙。蘇清野也打算進去抽一根。兩人一見到他就立馬變身為「丐幫弟子」。說什麼只要借給他們十根煙的話，以後發達了會加倍奉還雲雲。鬼才相信他們說的話呢！看蘇清野不同意，他倆幹脆動手搶。姜文在後面勒住他的脖子，老人負責搶。蘇清野手中的香煙瞬間就只剩下了兩根。蘇清野傷心地盯著老人。最終老人還是倒向了姜文那邊。

那天晚上，從602傳來了口琴聲。

咚布咚布，魚凍鳥在田裡叫；布穀布穀，布穀鳥在樹林里叫

我的哥哥騎著馬……

不知什麼時候，姜文也跟著唱了起來。蘇清野靜靜地聽著。

「有時我會夢見隊長一邊唱著這首歌，一邊往富蘭克林的山谷里走。」

「他手上拎著一個飯桶。村裡的人都以為那隻不過是個普通的飯桶罷了，但我知道不是。那裡面裝著一條蛇，那是一種白天躲在岩縫或落葉里的夜行性毒蛇。不過只要被隊長發現了，就算它倒霉。因為到了晚上它的膽就沒了。隊長把膽和從山谷里采來的各種草藥泡在一起後，再把它儲存到地里。他說那是很久以前從切諾基人那兒學到的秘方，之前都給忘了，直到我來了之後他才想起來。在富蘭克林生活期間，唯一讓我討厭的就是那個印第安藥。只要滴上一滴，眼睛就火燒火燎地疼。藥臭得讓人無法忍受。每天早上一睡醒，眼睛都會分泌很多眼屎。問他為什麼要給我滴藥？他說那要能讓我的眼睛在晚上看得更清楚。」

姜文把手枕在腦袋後。他好像在思考著什麼，半晌之後才接著道：「你晚上醒了之後，會不會擔心天不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