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過年的，連頓餃子都沒吃到就被趕出來了。在街上晃蕩，又走到那家麥當勞里。進門依然看到的是李嶼忙碌的身影，依舊幹凈的笑容，溫和的為顧客遞外送袋。尾戀望瞭望店裡，比較冷清，連以往的工作人員都換了，來了幾個不認識的。見櫃檯沒客人了，上前走到李嶼面前。

「歡迎觀臨麥當勞，請問需要點什麼？」李嶼抬起臉露出招牌笑容，隨即愣了一下。

「請問店裡需要人手嗎？」尾戀朝他笑笑。

當晚尾戀沒有回去，等李嶼關了門一起去了他家。李嶼是個愛幹凈的男人，聽他說這房子是他父母留給他的，父母在剛上大學時出車禍死亡的。麥當勞也是父親留下的。現在他經營得很好。房子的裝修顯得有些陳舊，很顯然是父母在世時的裝修。這幾年都沒有動過的痕跡，李嶼是個念舊孝順的人。進門玄關處有兩張照片，一張是全家福，另一張是他與另一個男人的照片，男人很英俊，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穿著休閑服，臉上掛著福祉的笑容，李嶼也很開心，倆人看上去很是親密。

「這位是？」本來問這些顯得唐突，但是還是忍不住好奇心。

「高中的老師，我男朋友。」男朋友？尾戀吃驚的看著他。「他是我的語文老師，那個時候班導懷了孩子要臨產，讓他來代課的。那時我還不喜歡男人。但不知道為什麼就這麼動了心，甚至甩了已經交往兩年的女朋友哦。他叫肖莫，高三的時候認識的，記得那時候是夏天，馬上就要聯考了。我們在一起不到一年就出櫃了，我出櫃了。他父母早知道他不幸喜歡女人，但是承諾只要他生個小孩就不管他。」李嶼一邊做飯一邊敘述著這些，好像這些都與他無關，只是在講一個故事。要這樣平靜的，得需要多少時間才可以？

「那你們現在······」

「分手。出櫃那天，我爸媽受不了刺激，把我趕了出去。本來我是要去找他的，結果他知道我為他出櫃。就跟我說他只是玩玩而已，他怕的就是我這樣的人。」李嶼的笑聲越來越淡，慢慢的將菜端上了桌子。「爸媽知道我去找他了，便來找我，在找我的途中與一輛大卡車撞了，離開了。等我到醫院的時候，護士說，他們臉上全是淚水。」

「如果給你一個再次遇見他的機會，你會原諒他嗎？」

「我從來就沒恨過他，是我自己的錯。」李嶼吃著飯：「不要說我了，說說你的吧！大過年都跑這兒來了。」

「我和他是打小就認識，依他說我還在我媽肚子里的時候就認識。我們是鄰居，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始愛上的，只知道回過神來已經很深很深了。國中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喜歡女的。或許是從小就追隨著他的腳步吧，他讓我考哪個學校我就考到哪裡，國中，高中。其實我成績很爛的，可以為了這麼一句『我想跟你在一個學校』的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哪裡來的勁，一連三個通宵不睡的複習看書。有時候覺得老天爺在開玩笑，居然兩次都真讓我考上了。他上大一的時候，那年冬天特別冷，他帶回來一個女孩子，很漂亮。那一刻，我才發現我們的距離，之間隔了好遠好遠。你有見過有人能從海的這邊游到另一邊的嗎？」尾戀吞下一口湯：「我們就像這樣。追久了真的是會累，高三那年，我終於放鬆了緊繃的自己。不再追逐他，不再累死累活的為了他努力。然後考到這裡，直到現在二十一歲了，長得都不知道愛了多久。現在一切都沉沒了。今年過年我還向家裡出櫃了，是不是很扯淡？」

慢慢長夜，吃了飯兩人看了會碟，窩在床上各顧各的睡著了。第二天，尾戀自然的在李嶼的店裡上班，但還是每天回學校。偶爾會到李嶼家開開小灶，所以李嶼給了把鑰匙給他。

開學了，還是會經常到麥當勞里去幫忙，今天正帶著菜準備去找李嶼。卻看著玻璃門外掛著「暫停營業。尾戀以為李嶼出事了，連忙跑進去。但在走到工作間門口時，聽見了裡面傳來男人粗重的喘息聲。這中聲音一點都不陌生，聽著也不想是被強迫的。尾戀悄悄走到大廳，給自己做了個藍莓聖代吃。沒一會兒，一個男人和氣沖沖的李嶼從工作間出來，尾戀看了那個男人一眼，是照片上的那個人。男人見到空曠的大廳里坐著一個陌生男人，很詫異。

李嶼走到尾戀身邊，指著男人說：「你走吧，現在回來有用嗎？」

「小嶼，就算毀掉那棟房子和麥當勞也沒關係嗎？」男人氣憤的從尾戀身邊拉走李嶼，李嶼倒是鎮定了下來。

「回去又有什麼用，肖莫，你還不夠嗎？現在你可以，你想認真了，覺得我是個不錯人選就想回來。你走的時候我是怎樣的？從前是你在玩我，現在我連玩你都嫌麻煩了。」

肖莫的目光在尾戀身上遊走，尾戀只給了一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同情眼神，意思就是，我們清白的，你加油！

「好，我等你，總有一天你會心甘情願的回來。」

肖莫走了，尾戀也站起來說：「今天就不打擾你了，過幾天再來。」

是在無聊，又萬般不願意回去學校，只好一個人去了電影院。一場電影半夢半醒的看完了，出來再門口卻見到了以為不會見到的人。南樓站在《山楂樹之戀》的入場口，本來想上前打招呼，想試試可不可以很自然。腳剛踏上一步，看見夏茗抱著零食回來一起走了進去。

直到尾戀畢業，南樓都不知道他們在一個城市已經兩年，也不知道尾戀發生了什麼。尾戀畢業也不敢回家，站在門口一直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最後還是掉頭走了，在附近找了房子，在N城找了工作，一家不錯的公司。第一天認識新同事，大家拉出去瘋狂了一晚。晚上回去後給家裡打了電話，告訴媽自己現在回來了，暫時不回家。媽告訴他，自從他走後，爸生了一場大病，現在已經沒事了。

尾戀聽見沒事了，心裡也好過了點，笑笑說：沒事的媽，爸是個傳統的人呢嘛，當年娶了你已經是挑戰了，慢慢來。只要爸跟你沒事就好了。然後就聽見電話里一陣狠窩心的嘮叨聲。

在公司一待就是兩年，兩年裡。尾戀悄悄往家裡賬戶里打過錢，但還是一直沒敢回家。這段時間裡，身邊的人換了不少，但沒有一個人能有讓他安定的感覺。有一個警察曾經在床上對他說過，你跟我過。但尾戀搖搖頭，多久，一年還是一輩子？警察不再說話了。這麼兩年裡也沒見過南樓，只是偶爾在電話里聽到有關他的消息。聽說幹媽讓他相親他不幹。幹媽由苦口婆心地說，你都二十五了，帶了個女孩子回來也好啊。南樓也只是點頭，事卻一拖已是半年。現在尾戀才知道他和夏茗原來是分手了，他應該還很愛她，愛得這麼久都忘不了。

兩年裡，尾戀將心都放在工作上了，所以很得上司青睞。這一次有一個區C城出差的機會，是簽一個大案子。上司把這個鍛煉的機會給了他。出差時間是一個星期，尾戀不怎麼想去，因為知道他還在那裡，但又不想失去機會。

到了C城，尾戀先去了學校看了看，再去李嶼那裡走了一趟。李嶼和肖莫在一起了，不知道肖莫用了什麼方法挽回了李嶼，兩個人現在的甜蜜勁真能膩死他。最後去看了很久沒聯繫的王明，他在這裡買了房子，意思是不回去了。王明快要結婚了，新娘是我系的一個系花，黎芯，於2011年2月14日結婚。血紅的請柬讓王明的笑臉上更加紅潤。彷彿可以預見兩人以後平淡如水，很福祉的生活。

第二天，尾戀去見了對方公司代表，居然是夏茗。尾戀先是愣了一下，隨後記起他們已經分手了。工作交涉好後，夏茗提議請尾戀吃飯，尾戀沒有拒絕。夏茗問他吃什麼，尾戀說隨便。於是去了學校附近的夜市。

「尾戀，沒想到你是對方公司代表。」夏茗吃著小吃一邊笑著說。

「是啊，我也沒有想到。真巧。」

「今天本來是南樓來的，但是他臨時有事所以今天是我來的。」吃了一會兒，尾戀收到簡訊：你幹媽生病住院了，要不你回來看看？

「我知道你想問問我們是不是分手了，對嗎？我告訴你吧，我跟他壓根就沒在一起過，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從始至終，我們就只是朋友。」

尾戀張了張嘴，最後仍是沒說話。

「剛剛是有人通知你阿姨病了是嗎？南樓回去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是嗎？那他現在好嗎？」

「不太好，糾結死了一個人。喜歡人家又開不了口，說不定那個人也喜歡他來著。」

是嗎？那不是很好嗎?情投意合，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尾戀回到酒店，給公司打了電話，說明了情況。公司看在他做成了這個大案子，就同意他休年假。

到了醫院，一直守在門外不敢進去，一是怕見到爸，二是怕見到他。怕見到他難過的表情。直到晚上大家分別離開後只剩下南樓守著，尾戀才推開門進去。

幹媽躺在病床上，剛吃了藥睡著了。南樓靠在椅子上打盹，尾戀輕手輕腳的把毛毯蓋在他身上，還是弄醒了他。他看起來很憔悴，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連媽媽都不知道。

「你怎麼來了？」南樓受驚似的站的筆直，連毛毯掉了都來不及撿。尾戀看了看他的囧樣，不由得輕笑起來：「很久沒見了啊！」

「是啊，我們很久沒見了。咱們出去說吧，別吵著幹媽休息。」南樓留了張紙條，省得醒了找不到人會著急。

兩個人走得不遠，就在樓下院子里走走。「你現在畢業了，在哪兒呢？又是幾年不回來。這兩年是怎麼了，幹媽老不讓我在家提起你，也很少聽他們聽到你的消息。」像是沒了力氣的頹敗的語氣：「就好像，你消失了。」

原來爸還在生氣，再等會兒，再等會兒：「哪都沒去，只不過在一個小城市裡呆著，選擇了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哦。這樣啊。」

「你呢？畢業好幾年了，沒聽你說過工作的事兒呢。」

「畢業去了C城，夏茗跟我在一起。」

「哦。」尾戀抬頭看了看天，覺著吧。星星都能那麼耀眼，以後我要怎麼面對我的太陽，眼睛要還是不要了。「夏茗都跟我說了，你們分了？為什麼啊？」

南樓顯得有些慌張，他害怕夏茗還說了什麼，但又沒聽尾戀說下去：「沒有，她跟我鬧脾氣給你亂說的。」

「哦。」尾戀感到自己的心有些讓人抓不到的荒涼。他抓緊了自己的衣服，十月的深秋，開始有些發涼。「很晚了，我明天一早要回公司。幫我給幹媽問好，再見。」

南樓對著那人的背影苦笑，這次回來，他向家裡人攤牌了，說自己喜歡男人。所以媽才會氣病倒進了醫院。爸只是默默的一直抽著煙。最後問了一句，那人是誰。不能說是誰，只是說了很久以前就發現了自己的性取向是不正常的，就老琢磨著怎麼坦白比較好。吸了一大口煙，爸緩緩吐出來說，等你媽好了，找個人安定下來，別再讓她操心了。我很難相信他居然那麼輕易的就這麼接受了，突然發現，或許他們一直都知道，可能比自己都知道得早。記得以前忘了鎖日記，回來的時候即使痕跡很小，也知道被翻看過了。

這一年又下雪了，下得很大。很快就鋪滿了地。尾戀辭了職，回家後一直跪在門口，一直一直對著父親道歉。幹媽和幹爸出來勸過幾次，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就讓他們去吧！一直到深夜，爸終於讓媽打開了門，讓他進去了。尾戀洗了澡出來時看見爸坐在沙發上，看見尾戀出來拍了拍身旁的沙發，叫他過去。

「尾戀，爸老了，剩下的日子和你媽還得靠著你。你長大了，有些事不再需要我們幫你下決定。做父母，無非是希望自己的孩子福祉快樂，不管你最後要幹什麼，要和誰在一起，你都要記得為你現在所說的每句話，做的每個決定負責。不可以後悔，也後不了悔。原諒爸這幾年來一直讓你回不來家。尾戀，爸和媽都希望你能早點安定下來。」

尾戀看著漸漸蒼老的父親，往日父親溫和的面龐漸漸的換上了這張被歲月侵蝕折磨後的臉。「爸，我知道了，對不起，謝謝您跟媽。」

N城裡有一處老城區，老城區里有一條大街，大街的對面有一條兩旁長滿了梧桐樹的小巷，梧桐樹長得很茂盛，把天空遮得密密麻麻的，星星點點的光透過枝椏照射在柏油馬路上，形成好看的光斑。

一個穿著一中校服的學生，在走在梧桐樹街道轉角的地方推開了一扇玻璃門，走到落地窗邊坐下。聽同學說這裡的茶很好喝，這裡的老闆很好看。

「一杯抹茶。」女生抬頭看了看黑板：今日特推：森林。

長得好看的男老闆端出一杯綠得沁涼的抹茶放在少女的桌上：「請慢用。」

女生瞪著張大的雙眼，同學說得真沒錯，真的好漂亮。中性的長相分不清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聲音輕輕的，嘴角噙著笑笑，很溫暖的男人：「老闆，為什麼這家店叫《砂》？跟店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尾戀單手撐著桌面：「因為我握不住。」

「可以用瓶子裝起來呀！」女生天真的眨眨眼睛。

也許吧，他還是回來了，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

尾戀自從辭了職就搬了回去，在舊城區開了這樣一家店。偶爾會有特別的推薦，但主打的還是紅茶和綠茶。開店快一年了，時間又這麼過了一年，突然手機發來一條簡訊：

今晚聖誕節可能將迎來今冬的第一場大雪，請居民們做好禦寒準備。

尾戀想去起去年的冬天，那天也下起了大雪，那天他終於走回了家。也記得去年冬天，聖誕節那天，李嶼和肖莫去了荷蘭登記結婚。不知道，今年他們還會不會回來。

至那年看見他，又過了兩年了。南樓，我們之間錯過的時間不是一天一天計算著的麻煩，所以來點跨越性的，這得算多少年了啊。你現在在哪裡呢？是否交了新的女朋友，是否已經開始打算結婚了呢?記得你今年也快三十了，看來，不結都快說不過去了。

一個人買了煙花，走到學校里，剛點上煙花就被人從後面抱住了，熟悉的鼻息聲點在脖子上。尾戀覺得自己這一刻鼻子很酸，眼睛看東西都是花的。

「看你們倆那磨嘰樣，心煩。南樓，準備好感謝我就成。拜拜。」

聲音是夏茗的，抱著自己的是南樓。尾戀不敢動，他怕一動，這像白日夢一樣的場景就真的成了白日夢。

埋在頸子里的嘴動了動，他說：「我回來了。」

尾戀顫抖著身體，哽咽著說：「歡迎，回來。」

吶，南樓。我不喜歡你喜歡別人，我喜歡你喜歡我。我怕到了最後，我認死不輸的，不過是一場玩笑。我很明白，有哪個男的喜歡自己被同性喜歡著，如果你知道了，肯定會嫌我噁心，我還不足夠強大到可以無視別人的眼神，特別是你的，我不想再你眼中，是怪物。如果開了口，是不是連朋友都沒得做了，是不是我只能這樣小心翼翼的維護著我們的關係。我還能不能等到有一天你會回頭······

1997.02.27

喂，南樓，你知道嗎？每天學習到大半夜真的好累啊，省重點也真他媽不是人考的。我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有什麼用，可是，不努力就沒辦法離你更近了。至少那樣我就能在很長的時間裡，在很小範圍你，呼吸著彼此呼吸過的空氣。有時候會想，這口氣會不會恰巧就是你呼出來的······

1999.04.07

小時候呢，總是你在我身邊打轉，我讓你幹嘛你就幹嘛!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就不見了，我到處找啊找啊。終於讓我找到你了的時候你早就不是我的了。我仍然執著的追逐著你，不知疲憊······

2002.07.24

終於有一天，你說你喜歡別人了，那個時候不是我追不上你了，中間隔了一片海，精疲力盡的我再也沒有力氣游過那麼的寬的海。怎麼辦？我知道了，不管我跨出多長的步子，都無法走到你的身邊。

因為，你也再向前走，不斷的拉扯著我們之間的距離······

2007.12.25

南樓，你可知追逐的雙腿，是有多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