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傷的這段時間，陳啟每天放學都會來看他，甚至有一次對他慘不忍睹的廚房下手了，做了一頓可口的飯菜。江澤覺得自己太福祉了，就跟泡在蜜罐里沒兩樣。這個世上還能有比喜歡的人為自己洗手作羹湯更讓人開心的嗎？

可好日子也算到頭了，一周以後了，臉上雖然還有些淤青的痕跡，但比起之前的豬頭樣已經好太多了。江澤不得不忍心離開福祉的日子，回到學校里。

看著講台上陌生的老師，江澤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教室？他不去定的看了眼門外，沒錯啊，是高三（一）班，教室里他的座位旁邊坐著的不就是陳啟嗎？

帶著疑惑進了教室，所有同學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

「我不在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嗎？」一周沒來，桌子上已經積滿了厚厚的灰塵，手摸在模糊的桌面上，似乎發現了刀刻印的痕跡。仔細擦拭後，才發現桌面上刻著兩個字：去死！

江澤忽然就變了臉色，死死的盯住桌面上的那兩個字。雙手微微發抖，緊緊的攥成了拳頭。到底是誰弄的？轉入新學校以後，為了不讓人發現那些秘密，他極少與人交流，也不曾得罪過誰，只希望順利畢業。

陳啟見他不對勁，臉色蒼白，鼻尖上還有滾落的汗珠，有些擔心道：「怎麼了？」

這時候講台上陌生的老師適時的出聲詢問：「那位同學先坐下上課，有事下課再說。」

「你怎麼了？」江澤坐下以後沒動，盯著桌面上的眼神憤怒、不安、焦躁。在陳啟的印象中，江澤向來大大咧咧，看似性格外向實則容易害羞，而今天這樣不安的像只舔舐傷口的小獸，對他來說很新鮮，也充滿好奇探索的慾望。

「我沒事。」嘴角牽扯出一抹勉強的笑容。江澤沒再說話了，從書包里掏出圓規，用力的劃著桌面。只要把這兩個字去掉就好了，沒人在意的，都過去了，這裡沒人知道那些事情。別不安，江澤。他這樣告訴自己，可是斑駁的桌面卻不是這樣表達的。

「我姓夏，是你們語文老師。你們班導臨時有事，我會暫代你們班班導兩個月，這短時間希望······剛才那位同學，你怎麼回事？」

夏允察覺到江澤的不對勁，從講台上走下來拍了拍江澤肩膀，眼睛卻已經看清木渣子下的字。霎時瞭然於心。

溫暖的打手撫摸上腦袋，江澤被暖意一驚，詫異的抬頭看著這個新來的女老師。

「破壞學校公物，下課到辦公室來。」

「啊？」看著面目全非的桌面，江澤才恍惚過來，耷拉著腦袋應聲：「是。」

這時候班上載來竊竊私語的聲音，充斥著耳朵。江澤煩悶，捂住耳朵趴在桌子上，

「江澤平時看起來不像啊？」

「誰知道呢？你看他把桌子都給毀了。」

「真不知道都高三了，為什麼還要和這種人在一個班。」

「······」

「哐」的一聲，前面兩個女生回頭莫名其妙的看了陳啟一眼。只見陳啟緊皺著眉頭：「閉嘴。」

兩個女生嚇得立馬回頭。

也不知在煩躁什麼，他可從來沒對自己這麼冷淡過，陳啟只知道看到江澤委屈的樣子心面上如同掛了一根倒刺。

江澤不在的這幾天，班裡的流言四起，無非說他是個不良少年。他沒想到這樣的話會給他帶來這麼大的衝擊，桌面上的東西他沒有看到，但看江澤的反應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下課後，他想堵住少年問清事實，但看到無精打採的樣子卻覺得自己的逼問會不會也是一種傷害？他所處的角色應該是對流言抱有充耳不聞的態度，這樣才是正確的。

辦公室聲音噪雜，三班班導正摔著桌子痛斥著另一名學生，那學生也不說話，抬頭不屑的看著老師。像這個年紀的男孩，自尊心極重，這樣的教育方式他們根本不會接受。

夏允也不過任教幾年，她活潑開朗，一直保持一顆年輕的心態，經常被人打趣課間出校門還會被保安認錯攔下來。但她知道，她了解學生，愛護學生，不忍心讓他們在人生中最好的年紀受到來自本應該保護他們，身為老師的傷害。

他看著眼前這個情緒低落的大男孩，好奇他小小年紀就跟經歷了重大創傷一樣，局促而不安。

這時候，班代剛好進來交作業。夏允叫住她：「哎，你是咱們班代吧？不好意思啊，剛來還沒記住你們名字。」

「我是，夏老師有事嗎？」班代看了江澤一眼，那一眼卻看得夏允皺眉。

「今天課間操就交給你負責了。」

「是。」

拍拍還佇在一旁的江澤，說道：「走吧。」

江澤默默的跟在夏允身後，到了地兒才發現是食堂。用一種莫名其妙看神經病似的目光打量著這個年輕女老師。

這老師，恐怕不是一般人。從來沒見過在食堂教育學生的奇葩。

「哎，小鬼，你什麼眼神？你們上課偷偷躲在桌子下面吃早飯還不準我來食堂喝碗粉？」

嘿！這個老師他喜歡。也許這個老師是個好人，至少是個不錯的好人。

「喲！夏丫頭來吃早飯啦？」食堂大叔平時看著就跟誰都欠他錢一樣，可今天這熱情的態度真是把江澤嚇到了。只見四十來歲的大叔臉上都能笑出褶子了，那句夏丫頭彷彿是在叫自己家的閨女。

「哎，張叔，還跟以前一樣，兩碗。」

「等等啊。」

為了籌備中午的餐點，食堂正在忙著洗菜。食堂大叔親自端來了兩碗牛肉粉，碗裡面切了好大幾塊牛肉。江澤看看自己的，似乎沒有得到這種福利。

也許這樣跟老師談話時第一次，讓他輕鬆了不少。臉上的表情也鮮活起來，回到了江澤本該有的樣子。大概是這老師不像老師，江澤也大著膽子開起了玩笑：「夏老師，這食堂大叔是你爹呀？給這麼多肉？」

夏允順手抄起一雙筷子敲在江澤頭上：「吃你的飯，話多。」

「哦。」

夏允挑起一口熱乎乎的粉條，辣子油不小心進了眼睛，使勁揉搓了兩下，眼睛裡儘是水蒸氣：「我可是張叔的幹女兒，哪是你能比的。」

江澤見狀，狗腿子的遞上紙巾。夏允接了過來，緩緩開口道。

「咱們食堂後面不是有條巷子通往職工宿舍嗎？幾年前，我被幾個人堵在哪裡，其中有個男的想對我施暴，當時好幾個女生壓著我，我根本逃脫不了。要不是張叔剛好收工撞見了，我就完了。之後張叔就經常叫我來食堂幫忙，張叔人很好的。」

「那······」

江澤說完這個字就無法再說出口了。眼前這個看著個性爽朗、豪邁的老師，竟然也遭遇過這種事情。

「你很有勇氣，很厲害！」江澤由衷的說道。

「今天我看見了，你桌上的字。」夏允挑起碗里的一大塊牛肉放進江澤碗里，敲打著碗沿示意他吃，「看到你的樣子我就在想，我還能站在這裡，是因為有張叔。而你也需要有這樣的人。這就是我當老師的初衷。」

江澤有些哽咽，紅著眼眶扒拉著碗里的牛肉，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其實在這裡還好，像這樣的事情是第一次。」

「那這個呢？」嘴角那麼大一塊，怎麼能夠忽視？

「啊，這不是。我不是那種只會挨打的人，這是上次跟人打架留下的。」江澤脫口而出，隨即立馬捂住嘴恨不得扇自己兩下。是氣氛太好忘了面前的坐的是老師嗎？讓你嘴賤。

「喲!挺厲害，我還以為是有人欺負了你。那你剛才幹嘛哭得跟個小姑娘一樣。丟人。」

「打架是挺厲害，可是我嘴笨。」

江澤不再開口了。夏允明白，語言才是字字挖心。

「哎，對了。就因為打架那事，明天交份檢討。」

「老師，別啊。咱們都是交心的好朋友了。」

「一碼事歸一碼。」夏允回身，這個比自己還高大的男孩，終於像個十七八歲的孩子了，「不要壓在心裡，一切都會好的。」

「老師。」江澤拉住她的衣角，用一種特別渴望的眼神看著夏允，「那你為什麼還會回來這裡？」

「我已猶豫過，張叔跟我說，這裡沒人知道那件事。只有我回來以後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放下來了。」

「那你放下了嗎？」

「還差一點點。」

「為什麼？」

「看到你我就知道自己還差哪一點了。」

他也會努力的，這裡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沒有人知道他的性取向，一切都可以從新開始，否則不管換了幾個城市幾個學校，那些東西終究會追著來。

我一定會把他們拋得遠遠的。

等課間休息都結束了，陳啟才看到姍姍來遲的江澤。不知道這傢伙幹嘛去了，走的時候那麼傷心欲絕，回來的時候心情顯然變好了。

江澤回來後，發現凳子上油光蹭亮的。伸出指頭抹了一下，發現是膠水。透過和夏允交談以後，他發現自己的心境變了，面對這樣的「惡意」也不過一笑置之，用紙巾慢慢擦拭著。

「你幹嘛去了？」

就算有天大的勇氣面對，也不願一絲一毫透露給陳啟：「我被老師發現打架了。她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燒著我了，明天讓我交三千字檢討。」江澤苦著一張臉，「我連作文都沒寫過三千的，這回是開了先例了。」

見他目光閃躲不願多說，見他恢復正常，陳啟不也好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