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早春就要來了。

司維安案頭的一盆土也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綠色，那是小草的嫩芽。種子在土裡埋了一整個冬天，正趁著春天要快點兒衝破沉重的泥土，試圖看看泥土以外的世界。司維安是不喜歡花草的，他沒有那種閒情逸緻去照顧這些生命——他連自己都不會照顧了還照顧什麼？而這盆，司維安原本裝的真是土，埋著小石子的土，至於土裡有草種子就不是他預料之中的事情了。他的初衷並不是小草。

小石子是在他和向洛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撿到的。向洛溪那天問候他之後，因為自己的時間有空餘，所以就想坐下來和司維安聊天，結果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就磕到了這顆石子。向洛溪摸著屁股好懊惱的模樣，讓司維安不由得笑他。向洛摸摸鼻子很囧地開口：「司維安你不要笑。」洛溪正要拿起石子丟掉撒氣，司維安看到石子很小巧精緻，就伸手攔了下來：「給我吧。」洛溪奇怪地問：「你要它幹嘛？」司維安沒有說話，拿到手裡的是一個近似圓的小石子，不過三毫米的直徑，有著細膩的紋路，在太陽的餘暉下散發著圓潤的光澤，好像玉一樣。司維安說：「這顆石子挺漂亮的，我留著以後送我愛人當禮物。」向洛溪聞言很驚奇：「只是石頭會有人要嗎？」司維安笑，說它有意義自然有人要。

所謂的意義，就是見證了他和洛溪的相遇。

司維安把石子埋起來，不是為了眼不見心不煩，只是想保護它，在盒子里幹放著容易因為缺水而使石子變了紋路，石子埋在土裡，只要使土壤濕潤，石子一萬年都不會有細微變化。

說是這樣說，司維安埋著它六年了，也沒有動過，怎麼知道它有沒有變化，再者，細微的變化人又怎麼看得出來，只有長在土裡的小草長了又敗，生生不息。

司維安把視線從小花盆上移開，深深地吐一口氣。

我還能把它送給你嗎？洛溪。

城市裡華燈初上，街道上依舊一片喧囂。司維安剛走出公司大門，撲面而來的儘是喇叭聲和從店鋪里傳出來的音響聲。有娛樂所以娛樂，這還是不是城市的商業區了？真鬧得他頭疼。而更讓司維安頭疼的是，他還要去相親。

是的，天下老媽一般親，司母可為自己的兒子操碎了心。司維安上次回家，很嚴肅地和老媽促膝長談，鄭重地說，他只當夢露是自己的妹妹，她不可能成為他的老婆。司母各種失望啊。司維安本以為，媽媽這就放棄了，沒想到她更源源不斷地幫他約妹子——

「安安啊，妮雅是你表哥的同學，你表哥說了，人挺好的，我幫你約了人家晚上吃飯哈！」

「安安啊，葵敏是小區門口賣水果王阿姨的外甥女，聽說她想認識認識你，你知道的嘛，女孩子臉皮薄，不好意思說，你要是看上了就主動點哈！」

還有愛玲，糖糖，陳琳，蘭素……老媽到底哪裡找來的那麼多妹子？！司維安當然不會同意和人家吃飯了！按平常來說，今晚他也不會去吃飯，可是老媽說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不孝二十幾年了，總要回報一下老媽她毫無怨言吧？說得跟二十幾年前他就能娶媳婦了一樣。司維安拗不過她，就答應了。可是，這次的對象——

「安安啊，梅琦是你鄰居劉阿姨的八大嬸的哥哥的兒子的表妹，人長得可漂亮了，性格很好，大學畢業生，我給你約了人家晚上吃飯，記得來哦！」

司維安聽得嘴角抽搐，鄰居劉阿姨的八大嬸的哥哥的兒子的表妹……很好，至少能夠說明老媽還沒有老年痴呆。司維安匆匆趕到飯店，訂好的位子上已經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子了。

司維安過去坐在她對面，開口就說：「我來了。可以吃飯了嗎？哦，你還沒點菜呢！要吃什麼？」

這真誠為吃飯而來的開場白可把妹子嚇得不輕。她溫柔地說：「我等你呢。」答非所問。溫柔得司維安渾身起雞皮疙瘩。司維安索性也不急，慢慢聊天，像是拖延時間，等待什麼，讓妹子喝著免費果汁，就不點菜。

妹子喝著果汁，勉強保持微笑和他聊天。

「嗨，這裡！」突然，司維安向門口揮手。妹子一看，一個穿著米色風衣的帥哥正向他們走來，直直走向司維安，兩個人並排坐在一起了，妹子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他們耳鬢廝磨，親密得很——

「親愛的，今天上班累不累？嗯？」司維安溫柔地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放到帥哥嘴邊：「喝口水，一下班就讓你過來，真不好意思。」

帥哥的手摟住司維安的肩膀，毫不客氣地將送到嘴邊的水一口喝光，回答說：「來見我的寶貝怎麼會累呢？」說著將頭靠近，欲親吻司維安……

妹子眼看他們就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接吻了，驚恐地顫聲說：「打、打擾了，再、再見！」落荒而逃。

司維安看著女子遠去，鬆了一口氣：「以後肯定沒有相親了。」

歐南陵放開司維安，頗為好笑。這個總裁為了找不到女朋友也是蠻拼的，愣是把正值班的他拉出來演場戲，說是要永絕後患。

「我說你何必那麼麻煩，直接和你老媽說你不喜歡女孩不就行了嗎？」歐南陵拿起桌上的菜單，翻動著看看有什麼好吃的，反正已經和同事換班，他今晚不用值班了，可以悠閑地吃頓晚餐，還是大總裁請客，一定要挑貴的吃。

「你還記得我找你要假病情證明那次嗎？我就是跟我媽說，我感冒了，不能和女孩吃飯，怕傳染。我媽直接問我要證明，我能怎麼辦？」司維安說，「我就擔心我和我媽說，老媽，我喜歡男的，她又問我要證明。性取向這事醫學上可以開證明嗎？」自己老媽自己清楚，司維安太了解老媽了，就算她不要證明她也要他麻溜地帶個男票回去。

歐南陵笑：「這個真不能。你這招夠絕啊！可是你媽還是不信怎麼辦？」

「女人傳播輿論的能力是強悍的，我媽不信沒關係，只要我街坊鄰居七大姑八大姨相信就足夠了，她們不會再給我媽推薦妹子就行了。」什麼叫從根源處解決問題？司維安這就是。歐南陵不得不說，司維安真是狠啊。

「請我吃飯吧，寶貝？」歐南陵嘻嘻笑道。

「行吶，親愛的，你要吃什麼？」司維安心情頗好地和他開玩笑。

「什麼貴吃什麼。」

「………」

哪怕只是演戲，哪怕知道司維安的這句「親愛的」真的只是玩笑，歐南陵還是當真了，並且入戲很深。他只希望這頓晚餐的時間過得慢些，再慢些，要是可以成為永恆，就好了。

沒錯啊，歐南陵喜歡司維安。在他當上他私人醫生之後，喜歡的感情一點一點浮出水面，他自己都被狠狠嚇了一跳。歐南陵一向是自信滿滿的啊，可在司維安這裡，變得那麼自卑，他總覺得自己配不上司維安，就算他是醫院裡最年輕有為多金帥氣的醫生，也還是配不上渾身有著光芒的司維安。每個人都會愛上這麼一個人吧，他光芒萬丈，高高在上，在這個人面前，你所有的驕傲都不復存在，你願低頭，願卑微如塵埃地臣服於他。你甚至不求能與他白頭偕老，如果能夠遠遠看著他，都是一種福祉。司維安於歐南陵，就是這樣的愛。

歐南陵一直把自己的愛埋藏在心底。沒有說出口，也不代表沒有存在。歐南陵知道，司維安心裡有向洛溪，所以就算他說出口，也只是讓如今好朋友的關係變冷淡吧。

有句話說得好，暗戀是場啞劇，說出來就成了悲劇。歐南陵實在是沒有勇氣推翻現在已有的關係去重新建立更好的關係——或許更壞也不一定。還不如像現在這樣，起碼你還可以喊我一句「親愛的」。

哪怕只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