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醫院歐南陵辦公室里。

「這麼說來，你那天是誤會我帶了路明朗過來所以才關門？」

「嗯。」

歐南陵坐在沙發上，放下手中的茶杯，看著茶幾對面同樣在沙發上坐著的向洛溪，他敘述得一臉平淡，有點難以捉摸他的想法。

依他所言，夢魘應該是及其可怕的事情，可是照他現在平靜的狀態，三天前失態的行為更像是歐南陵他自己的夢境。

「你知道的，我不認識路明朗。」看了他好一會兒，歐南陵才說。

「我知道。可是當時也沒想那麼多。我最擔心的就是夢境重演……不，是永無止境。」向洛溪抿抿嘴唇，似乎是有些猶豫，「夢中夢我也遇見過很多次，所以很多時候都害怕搞不清楚。我不確定這樣下去我還能不能每一次都可以找到不對勁的地方……」

「儘管放心好了，」歐南陵突然打斷他，臉上的笑容變大，向洛溪有點不明所以，疑惑地看著他。

歐南陵繼續說：「不要想那麼多，夢是人類精力過盛的產物，和現實大多都沒什麼關聯。就算是有關聯，不也有一句話說『夢和現實是相反的』嗎？所以儘管放心，什麼事都沒有。」

「……」真的是這樣嗎？向洛溪有點質疑，可是也無從質疑，歐南陵才是醫生，總不能欺騙自己。「但我也不想每天都活得像在做夢。」向洛溪說。

「嗯，這樣確實不好受，不然我給你一點安神的藥好了。」歐南陵笑。

想了一下，向洛溪點點頭。

「嗯……那你稍等，我給你去拿藥。還有，你的茶要涼了。」歐南陵走之前說的話有一瞬間的停頓，可向洛溪並沒有注意到，抱歉地笑了一下，拿起茶杯。

歐南陵沒有直奔藥房，而是拐了個彎去找精神科的教授。

向洛溪不是第一次進到歐南陵辦公室了。這半年多以來司維安每次在醫院檢查的時候，家屬不允許陪伴，所以歐南陵都是帶他到這裡等待。

而自己喜歡普洱茶，所以自第一次過來之後的每一次過來，歐南陵的辦公室里都有備著普洱茶。

一直以來在這裡斷斷續續地，歐南陵也和向洛溪講了很多司維安的事情。畢竟是司維安長期的私人醫生，還是交情甚好的朋友，所了解的事情要比其他人多很多。

由此向洛溪也更了解司維安了，還了解到自己在法國的那兩年，司維安是怎樣一邊思念他一邊玩命工作，而自己在司維安家裡呆著的那三年，司維安對他有怎樣的付出——這些事情，司維安對他一直沒提起過——或者是他沒給他機會去提起。

向洛溪其實在心裡是很佩服歐南陵的，因為他對司維安的這種愛，如此包容偉大，該付出的時候把自己全盤托出，該退出的時候還能送上最真誠的祝福和給予最多的幫助，這種境界，自己一時半會還真是望塵莫及。

向洛溪一邊喝著茶一邊發著呆，茶幾上熱水壺加熱完畢發出「滴滴」的提示音，一下子把他飄遠了的思緒拉回來了。

向洛溪拔掉電源，察看茶壺裡的水，發現還有大約三分之二，就沒有添水。

可是歐南陵怎麼還沒有回來？向洛溪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上午十一點半。過去二十分鐘了。

向洛溪從沙發上起身，走去辦公桌後面的書架上隨便拿了一本書，又回到沙發上坐著，看到書名是《植物人案例分析》，這感覺不像醫學，倒像警察局的犯罪案例分析。

翻開，又發現裡邊分析得頭頭是道，而且……用的全是專業術語。這是要折磨外行人的智商嗎？向洛溪只覺得看著頭暈。

此時歐南陵剛從教授辦公室里出來，說實話他不喜歡和蘇恩澤——這位精神科專家交流，雖然兩人是多年的朋友。

把剛剛一直忘記摘下來的眼睛拿下來放進胸前的口袋，再從下擺的口袋中取出剛才跟蘇恩澤要來的藥方。如果沒聽錯，他出來關上門那一瞬間，蘇恩澤說他的判斷不會有錯。

所以真的是精神分裂的前兆麼？歐南陵眼神一斂，攥緊了手心。

從藥房出來，拿著藥回到辦公室發現向洛溪側卧在窄小的沙發上睡著了，一個身高將近一米八的人窩在一張不過1.5米長、半米寬的小沙發上，雙腿疊著彎曲起來，膝蓋以下都只能掛在沙發外面，掛在外面，真有點兒委屈的味道。

歐南陵在他面前垂手直立，凝視著他的臉。向洛溪睡顏恬淡，長且翹的睫毛溫柔地覆在眼瞼上，鼻樑挺直也不顯得有逼人的英氣，俊美的側臉安靜柔和，無端生出一種高貴的氣息來。

歐南陵想起來向洛溪的粉絲對他是一口一個王子地叫，心悅而且誠服，可能不止是為他在鋼琴這方面的造詣吧？

可又毫不突兀地想到了蘇恩澤的診斷。歐南陵握了握拳，最終鬆開，把自己放在沙發上的西裝外套拿起來，輕輕給向洛溪蓋上。

沒想到這個輕微的舉動還是把他吵醒了。向洛溪一隻手抓著西裝的衣領，一隻手撐起身子來。

「抱歉，吵醒你了嗎？」歐南陵說。

「唔……沒……」向洛溪還有點意識朦朧。

「應該是我很抱歉，居然睡著了。」向洛溪邊說邊拿起茶幾上的手機看看時間，十二點。眼神掃過茶壺，忽然想起來什麼一樣，仰頭問歐南陵：「你剛剛……有沒有在茶幾上看到一本書？」

歐南陵搖頭，茶幾上除了茶杯什麼都沒有，哪裡來的書。

向洛溪低頭。歐南陵奇怪地詢問：「怎麼了嗎？」

向洛溪卻又笑著搖搖頭，站起來，把外套遞給歐南陵：「沒什麼。你是不是要下班了？我們吃飯去吧。」

「嗯，好，吃完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那麼忙。」

「哪裡忙了？就算忙我都恨不得偷閑一下呢！」

「哈，有你這樣的醫生還真是……」

兩人有說有笑的，向洛溪跟在歐南陵後面，走出辦公室之前還順手帶上了門。

門落鎖那一瞬，向洛溪透過門縫再掃了一眼室內，看到透明的玻璃麵茶幾上，除了兩隻小巧的陶瓷茶杯，什麼都沒有。

眼神一暗，心中沉沉地嘆息……果然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著了，精緻的茶壺，熱水壺，開水，看不懂的《植物人案例分析》……那些像真實發生過一樣的事情，只是夢境而已。

我真的沒事嗎？向洛溪的視線落在面前專心致志看菜單的人身上，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默默轉頭，看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