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聯覺嗎？」

「是…幻覺的一種嗎？」

「科學上暫時沒有確切的解釋，但你的那些類似於幻覺的感覺，根據我的判斷，應該是聯覺。」

「那是病嗎？」

「不是，有一種說法稱每個人生來都有聯覺，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漸漸消失。我們也無從考究，有關方面的研究太少了。顯而易見的是，你的與眾不同是小機率事件。我為認識你而感到幸運。」

「我不覺得，這聽起來更像某種精神病。」

「簡單來說可以理解為是器官組織功能之間的互通，譬如你能從音樂里看到景色，就是聽覺與視覺的聯合。這是藝術鑒賞常見的說法，而你的感覺更清晰，景象更真實，可以視為感官更加敏銳。這不是精神疾病。」

一間擺放著淡綠色柔軟沙發的小房間，夏日末尾的陽光傾瀉熱烈，透明玻璃窗阻隔室外微弱的蟬鳴，空調運轉的聲音出其不意佔領所有空隙。坐在沙發上的男生穿著藍白交加的高中校服外套，黑色頭髮平劉海盡顯乖巧。他皮膚白，與蒼白襯衣相比又多幾分細膩的粉色，說話聲音輕淺，從內而外透著單純和幹凈。坐在他對面的是身穿簡單襯衫的白良治，一個26歲的專業心理諮詢師。

眼前小男生進入沉默時間，白良治安靜地看著他，沒有打擾。這是他們的第二次諮詢，眼前的小男生顯然是剛放學就過來，隨身的黑色背包放在身邊。他叫祝青山，市一中高一級的學生。相對於他第一次來，此刻的氛圍顯然已經好很多，白良治知道他在嚐試打開心扉，這對於諮詢來說是難得可貴的主動。

第一次來時，小男生站在父母身後，明顯是順從父母安排才進來接受諮詢的。初步描述也是他的父母幫助完成的，說孩子會出現幻覺，還有性格太膽小內向，他們擔心是不是有什麼心理問題。白良治當時和他的父母說內向不是問題，不需要改變。他記得他說完這句話，小男生才抬頭看他，雖然沒有什麼情緒表露，白良治都能感覺到他已經有點鬆動，所以徵詢他的自主意願時，他沒有太多抵觸，答應進行諮詢。這一次就自己過來了。

白良治聽他說看到五顏六色的文字、莫名其妙嘗到顏色的滋味，還有聽見音樂就直接看到其帶出來的畫面，這些「幻覺」，心裡就有底了。之前就接觸過一個可以嘗到聲音味道的個案，他一開始也在精神疾病方面進行排查，後面發現全部不符合，求助過研究所導師才知道原來這世界上還有一類群體是「聯覺人」。他們在世界人口中所佔的比例也許不到1%，能遇上算是緣分。

「之前我以為大家都是這樣的…」祝青山重新開口說話，聲音依然稚嫩，可以聽出來還沒經歷變聲期，「然後…我說話他們會覺得我在開玩笑，沒有人當真。媽媽說我應該多交朋友，但是我不太會。」

白良治「嗯」了一聲，始終看著他的臉，讓他知道自己在聽。這一次諮詢經歷了50分鐘，有一半的時間在沉默，白良治並不著急，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祝青山走出諮詢室時，由衷感覺到些微奇妙的輕鬆——不是精神病。

這是一個重要的信息：他比別人敏銳，不是精神病。這讓他感到放鬆。他回到家，用電腦查詢「聯覺」，發現原來網路上會有人討論這種事，這世界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有這種能力，其他人的能力在他看來還要更加匪夷所思一點：比如能看到數字的人物形象、看到對應的幾何圖形會產生特定的感覺，鏡像觸覺等。像他這種文字—顏色的聯覺反而是聯覺人群體里最為普遍的一種。

他不是奇怪的孩子，他很正常。

祝宇和柳倩下班回家，第一時間就是來到書房問祝青山今日感覺如何——兩位寵愛孩子的家長記得很清楚，今天該是他第二次諮詢的時間了。要不是他們工作纏身，一定會和他一起去。祝青山嘴角淺笑：「很好。」那就是很好。父母放心下來，分別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稱讚他：「乖寶貝。」

第二天祝青山和往常一樣在課前十分鐘來到學校，也和往常一樣在自己的儲物櫃里看見幾瓶牛奶和幾朵花外加幾封信——每天都有同學送他東西，聽同班同學說起過他是當之無愧的校草，所以得到女孩子們的優待，還說高年級學姐都關注他，把他當弟弟。

祝青山上高中半年而已，關於校草之類的說法他自己也不知道真假。

今天遇到一點麻煩，不知道如何處理堵著櫃門的幾瓶牛奶，他需要拿裡面的課本，一拿牛奶就沒有空餘的手了。他猶豫著，摘下背包放在地板上，然後把牛奶拿出來放在書包上，然後把課本取出來，再把牛奶放回儲物櫃。

身後有笑聲：「青山這麼寶貝那些牛奶啊。」

祝青山用力關上有點損壞的儲物櫃門，回頭看見羅克，隔壁2班的同學，前幾天的期中考試考了第二名的，數學比他好，認得名字和臉，不算朋友。祝青山「嗯」了一聲，錯過他的肩膀走向教室。羅克隨即跟上，攔著問他說為什麼不上台發言？

期中表彰大會時按照慣例是年級第一分享獲獎感言和學習經驗，但是上周表彰大會是羅克上的，祝青山就坐在台下看著他。周圍人的議論紛紛都沒能影響他穩坐如鐘，眼裡的情緒沒有任何波動。

祝青山看著他的眼睛，回答說：「不想。」淺褐色的眸子，直直看進他的眼睛裡。

羅克一愣，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那雙幹凈的雙眼彷彿有攝人的魔力，讓他失去神智。祝青山等待幾秒發現他沒有要說話的樣子就準備繞過他繼續走，羅克猛地回神又拽住他的胳膊:「為什麼不想？」

祝青山依然看著他的眼睛，眼神里有無辜的疑惑，卻沒有說話，停頓片刻才出聲：「不想沒有理由啊。」柔聲像女生。等羅克再次回過神，他已經進到教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