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祝青山和他同桌，看到他臉紅還好奇地問怎麼回事，伸手來摸，燙得他條件反射地縮手。從沒見過他這般脆弱的小王子幾乎被嚇哭，咬著牙坐在校醫室陪著打吊瓶的他。後來他在藥物的作用下很快睡去，然後被壓抑的哭泣吵醒，一睜眼就是祝青山咬著嘴唇憋著哭聲、眼淚卻從淺淺的紅眼眶裡翻滾而下的模樣。

那次之後顧易沒再生過什麼大病，也沒再發過42℃的高燒。他學會照顧自己，不願再嚇著這個單純的小王子。

他真是……沒享受過被擔心的待遇，那滋味於他而言其實不好受。

此時多慶幸他不再是十歲的小朋友，不然他也很有可能除了哭不知道怎麼辦，太慌了，彷彿腦細胞承受高溫折磨的人是他。

顧易發著呆，忽然感覺到一直安安分分呆在掌心裡的指尖動了動，他忙低頭，看到祝青山緩緩睜眼，長睫如蝶翼慢慢飛起，淺褐色的眸子慢慢定焦，目光從天花板滑下來，看到他的臉上，最後勉強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來。

顧易隨他微微笑，柔聲問：「怎麼樣？」

祝青山臉上不正常的酡紅已經消散，恢復成平常沁粉的白皮膚。他左右看看，發現是醫院病房，又看回來，沙啞的聲音說：「好。」

顧易問他要不要喝水，得到肯定答覆之後就拿一次性杯子裝溫水過來，扶他起身靠在床頭，看他幹燥的唇瓣被溫水一點一點浸潤，染色似的紅潤起來。

「大概還有一個半鍾就滴完了，到時再去吃點東西，還是現在叫外賣？」顧易揉著他發涼的手指，溫聲詢問他的意見，「還是不想吃東西，再睡會兒？」

祝青山問了時間，上午九點，估計他一起沒吃，怕他餓了，所以說要吃點。他打點滴嘴裡滋味寡淡，又沒什麼胃口，思來想去點了一份雞蛋羹。

半個鐘後外賣到了，顧易取餐回來時，發現同病房的那個20來歲的小姐姐正在打電話，聲音挺大的，埋怨男朋友不來看望，說他不愛她，說著說著還哭了起來。

非禮勿聽、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顧易坐到靠窗這一側，不再呆在兩張病床中間的走道。把餐盒與調羹放在桌面，正要打開，祝青山按停了他的手，微微搖頭，傾身在他耳畔說出去再吃。

顧易感覺奇怪，但沒有問。用移動架子掛上沒滴完的藥水，披上羽絨服帶他出去。外面陽光還不錯，本打算在大廳坐下的祝青山又被勾了去，非要去曬太陽不可，所以顧易在住院部樓下選了一個無人的小亭子，陽光斜射在座椅上，不舒服了還可以換到另一邊陰涼處。

「剛剛她說餓了，要男朋友送飯來，」祝青山和他解釋說，「所以在病房吃她可能會不舒服。」

顧易應了一聲，又把他的羽絨服拉攏一些。不管怎麼說都不方便，他一隻手插著針管，沒法穿袖子，衣服只能穿一半，這麼冷的天捂嚴實都難以保證溫暖，他的拉鏈沒法拉更加要注意不著涼。

好在粥還是熱乎的，在它也變涼之前吃完不是大問題。祝青山食不知味，只當自己在吃白粥，也不是很難下肚。腹部以下都被太陽光籠罩，暖融融的。顧易收餐具時碰到他輸液的手很冰，又起身把架子挪到陽光下，

祝青山愜意地眯著眼，全身心都很放鬆，懶洋洋後仰著靠在欄桿上，看到逆光站著的他正認真調整藥水的高度免得血液迴流，心海里水波蕩漾，慢慢浮上一種名為安全的感覺來。

他知道他人很好，作為朋友無可挑剔。相處許多年下來，唯有在他身邊自己才能保持同一個安心的狀態，擔憂或害怕這種情緒對他來說，陌生如同其他語種表達。

不知道在他心裡，自己是否也能夠給予同樣的感覺？祝青山望著他出神。

顧易垂眸看他一眼，確認他的衣服裹緊了，視線才挪上去看他的臉，瞧見他如寶石一般美麗的雙眸里目光分散，顯然是發著呆。顧易眨眨眼，順著他的視線方向看，確認是對著自己發獃，不由微笑。

祝青山看到他英氣的笑，歪歪腦袋，腦海里冒出來一首詩，所以背給他聽：「天氣那麼好你那麼好，沒有太熱的太陽風，很適合沒情沒緒，慢慢喝一杯淡色的茶，用一種淺薄的意志閑聊。」

顧易沉吟片刻，彎唇笑著接：「說我們倆是月光族，我試著開玩笑，是李煜的月光還是德布西阿拉貝斯克組曲的月光。」

兩人相視一笑。

等到要換點滴才回到病房，護士姐姐剛才給他扎針的時候他沒清醒，這次看到他炯炯有神的雙眼點綴在白皙的臉上上，連帶精緻的五官都熠熠生輝似的，把她迷得幾乎走不動路。給他換點滴不過一分鐘的事，護士姐姐卻又叮囑他好好照顧自己之類，拖延了幾分鐘，祝青山微笑說謝謝姐姐。人家基本上是飄出病房的。

不過出去曬太陽之前和他同一個病房的小姐姐已經拔針了，在他們進來的時候與他們擦肩而過，空出的病床沒有十分鐘馬上有人住進來，這回是一個中年大媽，由一個大叔陪著，很疲憊的樣子，躺床上就睡覺了，大叔不敢小憩，要看著點滴。

祝青山看過他們兩眼，發現他們衣著陳舊，不細看也能感覺到家庭經濟水準不高。他低頭在手機上給顧易發微信：「我不喜歡醫院。」

這裡彷彿是一面照妖鏡，讓人的脆弱狼狽無處遁形，所有人間疾苦大概集中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