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阿離，不能光讓你喝酒啊。」執明像是終於想起了旁邊用油紙包著的小包，神秘兮兮地把它拿到了慕容離面前，「阿離猜猜，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

慕容離看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執明像是鐵定了慕容離猜不出來似的，露出一口白牙來，一點點將上麵包裝的白線給拆開，然後將油紙鋪展開來。男人的手指細長而又骨節分明，僅是這種拆東西的小事，在他手下做來竟顯得賞心悅目。等到執明將油紙徹底展開之後，裡面躺著的山楂還滾了幾滾，像是在跟慕容離無聲地撒著嬌。

山楂外面裹了一層白衣，看起來應該是砂糖，圓滾滾的紅果兒讓人看著，口中竟生出些津液來。執明依舊傻兮兮地笑，把果子朝慕容離這邊推了一推：「不知道阿離你是否會喜歡這些民間的玩意兒？莫瀾那次偶然在集市上看見的，看賣的很好，就給本王買了些帶進宮來。一開始被太傅撞見了，太傅把莫瀾罵了一頓，還說這種東西是民間的小孩兒才會吃的。本王從前也是看不起這小山楂，不過食髓之後，方才知味。」

聽執明這麼說，慕容離道不清楚心中是怎樣的滋味。這位天權國的太傅慕容離自然是領教過的，之前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是妖佞，單憑著這件事情，慕容離就足以放在心上。慕容離垂眸，低聲對執明說道：「莫郡侯對王上真是有心。」

「哈，莫瀾啊，他一直都是這樣。」

一直……都是這樣啊。

聽見這話的慕容離，心中難免會生出一絲惆悵來。曾經自己的身邊，也有那麼一個像莫瀾對執明一樣——不，比莫瀾待執明更好的人，那便是他的伴讀，阿煦。那個男孩兒雖然體弱多病，不能像他的父輩一樣鎮守瑤光的河山，但是自幼年開始，他就一直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溫暖並陪伴著自己。

他不僅願意給自己帶好吃的，談論所見所聞，而且……

他還用他的命，換了自己的命。

「阿離，阿離？」

恍惚之間，慕容離聽見有人在喚他，他匆忙回過神來，發現執明正張開五根指頭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見他有些走神，執明嬉笑道：「阿離怎麼了？是不是小時候吃過，今日再見，讓你想起了幼年時光？」

說話之間，執明又斟了一杯酒喝下。這次比方才那口長進了許多，至少沒被烈酒給嗆到。慕容離看見執明仰頭灌下一大口，眉毛鼻子皺得緊緊，像是被辣著了，倏而散開，眉眼間儘是得意：「這一次倒是像阿離你所說的一般，唇齒生香了！」

慕容離捻起一塊果子咬開，這山楂倒是酸得很，配合著外面的糖衣，竟混合出了一種奇妙的口感來。以果子下酒，慕容離小口小口地飲著那酒，不多時，一杯也被他飲了下去。

漸漸地，慕容離才感覺到了這酒的後勁兒，目光掃向執明的杯子，是空的——已經不知道空了多少杯了。見紅暈爬上這位年輕君王的臉，慕容離握住了執明拿著酒罈子的手，制止道：「王上，您再喝會醉，別再喝了。」

「……今天除夕嘛。」

慕容離也覺得自己臉上有些微地燙意，他搖搖頭：「王上，莫要再喝了。」

執明竟是如此地聽慕容離的話，若是太傅在場，定是要驚訝了。只見執明瞅了瞅紅衣青年，發現真的是沒有什麼可商量的了，才緩緩將右手裡的酒罈子給放下。青年砸吧砸吧嘴，同樣拿起一塊果子咬開，只不過好巧不巧，執明拿著的正好是一個十分之酸的，他覺著自個兒牙都好掉了：「……嘶。」

「王上，剩下的酒，您留下，慢慢喝罷。或者是與莫郡侯同飲，也不失為糟蹋了。」

——其實，並不急於今夜的。

剛剛那一小罈子，慕容離只是喝下去一杯，而剩下的都被執明給幹掉了，慕容離真心擔憂執明一會兒昏在這向煦台。自己剛剛只喝了一杯現在都覺得頭腦有些昏漲，真不知道執明現在當是如何的感覺。

「噼啪！！」

就在兩人相對無言之際，向煦台外面不遠的天空中，綻開了絢爛的煙火。

執明和慕容離幾乎是同一時間扭過頭去，黃的，綠的，各種顏色的煙花在空中相繼綻放，不過自他們這個位置，只能窺得一星半點，執明玩心大起，晃晃悠悠地從幾案後面站起來，笑著對慕容離說道：「阿離，阿離，我們一起去看煙火啊！」

似是著了魔一般，慕容離望了一會兒，居然真的起身，站在了執明的身邊。

「阿離，走吧。」

執明伸手，扣住了慕容離的手腕。紅衣青年像是從來都沒有想過會有肌膚的接觸，起先是顫抖了一下，他想掙脫，卻被執明握得更緊。執明笑嘻嘻地看著慕容離，那種毫無防備的笑讓慕容離一怔：「走吧，阿離和我一起。」

出了向煦台，便能看見煙火的全景。慕容離微微抬頭，看著一束光芒升騰而起，在天空中炸成一朵最為燦爛的煙花，心中忽然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特的感覺。入了夜，天空中的煙花越放越多，笑聲，嬉鬧聲，此起彼伏，甚至隔著宮牆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那些平凡的百姓，他們的喜怒哀樂比起圍牆裡的這些人更真實，他們的歡笑或者是淚水，也比圍牆裡的人更為發自內心。但是慕容離明白，自從他誕生在瑤光王室的那一刻起，這樣的生活，或許是他一輩子也不要妄想得到的、遙遠而模糊的了。

「我啊，一直都被困在這宮中，沒有辦法出去。」

盛世的煙火之中，慕容離聽見身旁的那個男人這樣對他說道。

「但是阿離不一樣啊，阿離不是天權國的王上，沒有太傅在耳邊嘮叨，沒有必須要批閱的奏摺——嘿嘿，不過現在阿離是蘭台令了，必須要批了——阿離可以去往任何地方，只要阿離希望。」

「正是因為我做不到，所以，才想要把所有好的東西給阿離，想讓阿離替我去做到這些。」

「只要阿離你高興，這樣就好了。」

執明似乎喝醉了，一個勁兒地說著胡話。手腕被男人所扣住，慕容離掙脫不得，只得站在執明身邊。聽他這麼絮叨，又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涌到喉頭之上。

只要我高興。

……只要我高興。

記憶之中，又有誰會對自己這般呢？或許也只有阿煦了罷，但是這紫衣的男人，同他的玩伴，又是不一樣的人。

真真切切的不同。

執明的體溫透過相觸的皮膚傳至慕容離的手腕上，在寒風之中竟顯得無比溫暖。慕容離側過頭去看他，發現執明也恰好看向自己，眼神中似乎有著天空中落下的萬千星辰。

「阿離，你以後……會走嗎？」

措不及防地，執明開口問出這樣一個問題。慕容離一瞬間有些失神，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王上才好。

他以後……會走麼？

他來天權，就是為了找個棲身之所，有權，有勢，能夠讓他休養生息，足以東山再起。

可是這執明王，卻是身處他計劃之外的，說是變故也好，說是意外也好，這個紫衣男人的出現，將他的通篇攪得一團糟。

與其說是將慕容離的計劃攪亂了，倒不如說……

是讓他的心，亂了。

只可惜，執明還是沒能等到慕容離的答案。方才喝酒喝得太急，現在勁兒上來了，執明只覺得頭腦中昏昏沉沉的，甚至連一盞茶的時間都沒能撐過去，一下子栽在慕容離的身上。紅衣青年接住了他，這個姿勢，像極了戀人之間的相擁。

慕容離捫心自問。

——他以後，會走麼？

……也許罷。

慕容離垂下眼睛，將執明身上的衣服再裹緊一些，抬頭看向璀璨的星空。

不管未來如何，不管他和執明之間最終會變成哪番模樣，至少，至少他現在還在他身邊，或許這般……對於慕容離來說，就足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