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蜷縮在柴房一角，手指摩挲脖子上被指甲劃傷的傷口，面前破損的碗碟里放著昨日送來的殘羹冷炙，已經散發出餿掉的難聞氣味。

「殿下現在在做什麼呢？」他把臉埋進臂彎間，苦笑幾聲喃喃自語。回想起待在肖明和身邊這些年，從默默暗戀到表述愛意，再到明知被利用還要裝不知情，真是越發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什麼了。

陽光透過屋內唯一的窗戶灑下來，投射出梧桐樹斑駁的樹影，初夏的風拂過樹梢，撥弄發顫的樹葉，一股睏乏之意漫上心頭，泄氣般放鬆身體，他靠在髒兮兮的土牆上，慢慢合上雙眼。

十年前，吉州城遭受著百年難得一遇的饑荒，也正是太子肖明和剛來吉州的第一個秋天，雖說已上報長安徵求撥款捐糧，但恰逢秋雨連綿又有山賊作祟，導致糧款遲遲不來，災民們上門鬧了好幾次，卻也於事無補。

當時的肖明和還不是現在的肖明和，是個真正能擔當起「太子」這個稱謂的未來明君，在整個吉州城可以說是很有號召力。

可天災持續了這麼久，再強的號召力又有什麼用？始終填不飽災民的肚子。聽著派出去的探子每天報回來的都是哪裡哪裡又死了多少人，甚至出現人吃人的殘忍現象，肖明和再也坐不住了，直接下了一道至關重要的命令。

上官晏殊抱著一摞賬冊一路小跑，不等人通報便衝到肖明和面前，在看到他仍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後，心中的怒氣和不解在強烈壓抑下緩慢釋放出來。

「殿下！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你指哪方面？」肖明和抬眸，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他到一邊坐下。

「殿下您看我都急成這樣了，就莫要再拿我打趣了。」上官晏殊兩手一攤，苦笑幾聲，把賬冊翻開接著說道，「早上您下的一道旨意可把我和眾位將軍嚇壞了，這糧款已經在路上快到吉州了，怎麼您就直接命令官兵開倉放糧了？那可都是軍糧，您就不怕。。。」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可眼下災民成倍增加，如果不開倉放糧，只怕外患不起內亂不休。」肖明和起身走到上官晏殊身邊，拿過他手裡的賬冊，簡單翻閱著看。

「可是。。。晏殊接下來說的話可能放肆了，殿下生氣也好治罪也罷，晏殊擔心的是，民怨不平又起風波，您向百姓投放軍糧的事，已經引起一部分士兵的不滿了。」上官晏殊起身跪倒在他跟前，頭低的很低。

「晏殊，這話是誰教你的？」肖明和的語氣裡帶著一起怒意，他有過上官晏殊身邊，把手中的賬本重重敲在他肩頭，「你不是我的幕僚也不是我的軍師，這事不該由你來說，你只要把這賬冊上的負數改成正數，這就是你的職責和工作。」

上官晏殊還想說什麼，扭頭卻看見他已經出了屋門，快走出院落了，他趕緊抬腿跟上，與他錯開半個步伐，低頭跟在後面。

換了衣服的兩人一個護衛也沒帶偷偷出了府，此時大街上商鋪都關著門，幾乎所有人都跑到城門口施粥的地方去填飽肚子，曾經繁華的吉州城居然也有如此空寂的一天，這是兩人萬萬沒想到的。

正巧路過一條僅兩人寬的小巷，突然衝出來以一穿著破爛的小孩，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手裡抓著一個花色繁複的布包，跑出來的時候也沒看路，直接就撞在肖明和身上，甚至把他撞到踉蹌著跌坐到地上。

「殿下！」上官晏殊驚叫一聲，趕緊把他扶起來，拍去身上的灰塵。

與此同時，從小巷又跑出來一群人，將他們和小孩圍了個水泄不通。為首那人嚷嚷著要把這孩子抓回去打一頓，原因是因為衝撞了他家小姐還偷了小姐的錢袋。

眼見那孩子就要被那群人抓去，肖明和無奈的嘆了口氣看了看上官晏殊。

「等等，這孩子偷了多少錢？我可以雙倍還你，但前提是你要放過他，並保證不再找他的麻煩。」

「這位公子，您可別被這小子瘦弱的外表欺騙了，他就是個慣犯，這一帶都給他偷遍了，牢飯他也吃了不少回，仍是屢教不改，您還是收回您的善心，別浪費在這種人身上了。」

「這。。。」上官晏殊看向肖明和，請示他的意思，卻發現他已經走到那孩子身邊，蹲了下來。

「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偷？」肖明和伸手去拿他手裡的錢袋，可他一臉警惕，不但不放手還越抓越緊，甚至在對視幾眼後趁機推了肖明和一把，轉身就往另一條小巷裡跑。

「哎呀！！公子！你這不是多事嘛！」為首那人很是不滿，抱怨幾聲後提起傢伙追了上去。

「晏殊，我們也跟上。」

「唉？」

當兩人趕到時，那孩子已經被人打倒在地，拳打腳踢間仍然死死攥著手裡的錢袋，它似乎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般，是絕對不能鬆手的東西。

正當肖明和要喊住手的前一秒，從旁邊的茅草屋內又跑出一個更加瘦小的孩子，手裡一柄明晃晃的尖刀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危險的光，只見他尖叫著朝人群衝去，血花在空中綻開，定格了每個人臉上驚恐萬狀的神情。

「殿下！！」上官晏殊一個箭步跑上前，抱起被尖刀捅傷小腹的肖明和，萬分緊張又恐懼的大聲喊著，「來人啊！！太子殿下受傷了！快傳大夫！！」

「太子。。殿下。。？」兩個孩子同樣驚恐的抱在一起，只能無助的看著面前這個男人的血越流越多，讓自己骯髒的雙腳沾上艷麗的色彩。

水木睜開眼睛，揉了揉幹澀的雙眼，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裡有一道不可磨滅的傷疤，當年為了救水沫的自己，就是拿著一把不知道從哪拿來的尖刀，刺傷了肖明和。

「殿下。。。」他又低喃幾聲，用充滿愛意的話語呼喚著，「當年明明是我刺傷了您，可您還反過來安慰我，我就是在那時。。。深深愛上了您，我最溫柔的殿下。」

空氣里似有人在回應，用溫柔又熟悉的話語，面帶微笑輕輕安慰他，一如當年。

「我沒事，倒是你，別哭了，我會痛的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