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在西邊的殘陽還未被暮色吞噬，它掙扎在地平線邊緣，那抹靚麗的血紅侵蝕著周圍的雲彩。

堯景年在外城的一家破酒樓里喝酒，他穿著藏藍色的長袍，披了一件黑色大氅。他的臉色蒼白，眼窩深陷，夕陽映在他俊朗的側臉上，唇邊還有酒漬。

風漸大了，他低頭蹙眉，咳嗽了兩聲，隨行的人替他關了窗。

「二爺，您身子要緊，咱先回吧。」臨安站在堯景年身後，擔憂之色躍然臉上。

「月見，已經去了？」堯景年仰頭喝完最後一口酒。

「是。已經去了。」臨安想扶著堯景年站起來。

堯景年甩開臨安伸過來的手，在桌上放了幾塊碎銀，走出酒樓。

他轉頭瞧了一眼外城南面的黑山，距離太遠，那山上的枯木如同一支支利箭垂直插在山頭上，山後的斜陽沒了大半，天也沒剛才那麼紅了。他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或許是心裡作用，他總覺得鼻腔里充滿血腥味。

隔日天剛亮，堯景懿便帶著君影往去秋閣走。他仰頭看著前路，前方霧氣環繞，連幾米內，都看不清來往的人。

許多酒樓正張羅著準備開門，夥計在門外撣著抹布，運貨的馬車一輛接著一輛，小攤販也架起熱火爐，搓著手與押貨的人嘮嗑。

到去秋閣時，熙三娘正在門外候著。

堯景懿開口便問：「出了什麼事。」

「王爺先隨我進來。」熙三娘笑眼盈盈。

她戴著兔毛的圍領，披了件粉色絲綉短披風，上面白色的山茶花鉤著銀邊，只有唇上塗了淡色的唇脂，少了些風塵。乍一看，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君影有些看呆了。連堯景懿都隨熙三娘望里走了幾步，才匆忙上前，低下頭不再直視熙三娘的笑臉。

到了二樓，熙三娘推開盡頭客房房門，請堯景懿進去。

「怎麼，你不和我談談出了什麼事麼。」堯景懿則身望著熙三娘。

「王爺放心就是，我自然是請行家來與你談。」熙三娘邊說，邊請堯景懿進去。

堯景懿瞥了熙三娘一眼，四下望瞭望，沒發覺有什麼異常，便抬腳走進去，君影便留在房外。

尹子胥正坐在房內的黑檀圓桌前喝茶，剛放下茶盞，堯景懿便走進來。

「榮公子。」尹子胥開口，將堯景懿的視線集中過來。

堯景懿轉頭看他，慢慢走過來。

他笑了笑，直視尹子胥的眼睛，在桌前坐下，「你是三娘說的行家。」

「我是佚塵的朋友。」尹子胥拿起茶盅，為堯景懿倒了盞茶。

堯景懿沒開口回話，他抬起下巴，眯眼望著尹子胥的動作。

「來去秋閣的人，都是為交易。在下也有一樁交易，不知榮公子有無興趣聽一聽。」尹子胥將茶盞推到堯景懿面前。

「說來聽聽。」堯景懿端起茶盞，吹散了熱氣。

「榮公子允高隸傑他想要的東西，仁顧票號繼續為榮公子押鏢。」尹子胥抬頭望著堯景懿。

堯景懿蹙眉放下茶盞，他瞬間的驚訝，被尹子胥捕捉。

「你可知，你在與誰交易。」堯景懿的語氣中泛起威脅。

「我不需要知曉旁的事。」尹子胥撇開頭。

堯景懿定眼看著尹子胥，笑了一聲，「看來，便是我低估了佚塵。」

「榮公子。知己知彼，才能百勝。」尹子胥揚了揚眉，「榮公子的處境，我略有耳聞。倘若佚塵平安，日後仁顧票號願為榮公子盡綿薄之力。」

堯景懿的眼角笑意更濃。

他們都在考量，來自彼此的壓力流轉在木桌上。

茶水在炭火上翻騰，咕嚕發聲。

「綿薄之力，恐怕不夠。」隔了一陣，堯景懿才慢慢開口。

「佚塵此次來京，便是長住的。仁顧票號會在京城設一分號，正在東市選址。日後榮公子有什麼事，仁顧票號和去秋閣，定不會推辭。」尹子胥悠悠回話，他的語速比堯景懿還要慢許多。

「好。」待尹子胥說完，堯景懿便開了口，似乎是沒有猶豫。

尹子胥點點頭，也沒再多說什麼，他壓在膝蓋上的左手微微放鬆了些。

堯景懿站起身，他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也不停留，直徑往外走，只有腰間的玉環隨著他的動作大幅晃動，鵝黃色的流蘇上下擺動。

他走得很快，君影在他身後小跑起來。

待走出了去秋閣，霧氣已經散了，集市也漸熱鬧起來，陽光明亮得刺眼。

「今夜將黑山的人馬都撤出來，兵器別遺漏。著人告訴高隸傑，黑山，我便送與太子殿下了。」堯景懿邊走邊對君影道。

君影睜大雙眼，「爺，使不得。」

「我總會問他連本帶利討回來。你去辦吧。」堯景懿咬了咬牙。

「失了黑山，在京城便只能為人魚肉。」君影忙說，他不知堯景懿為何做出在自己看來自取滅亡的事。

「瀾王府為人魚肉多年。不差這一次。」堯景懿的鼻腔發出一聲冷哼。

「爺。」君影垂下頭。

「你我都知道，他為何非黑山不取。還是你真以為他是為了和我搶先帝賜的那片園囿麼？」堯景懿轉頭望了一眼君影，「他還是怕我。不敢讓我在京城佔一席之地。」

「那您可另有打算。」君影的眉眼都皺到一起。

尹子胥跨出房門，熙三娘在屋外候著，見他出來，便上前急問：「如何？」

「他應了。」尹子胥擦擦手上的汗。

他還是沒有百分百的把握。高隸傑行蹤詭秘，覃東陽根本玩兒不過他，向遙一早到了，帶人正在外城搜查，想來也沒什麼收穫，時間拖得越久，佚塵的安全越不能保證。

如若方才堯景懿不答應，不知還要耗上多久。最壞也只能與高隸傑發生正面衝突。

恰好，堯景懿也不是安分之人。

而他勢力單薄，羽翼未豐。朝內無人可用，也只能先依賴外來人。

「淮清呢，怎麼一直沒見他？」尹子胥回頭，找了一圈兒。

「他方才出門了，陸恩陪著。」熙三娘輕聲回話。

尹子胥點點頭，剛說完，一個長發高束，脖上圍著狐皮的青年正走進來，他的眼如鷹一般厲，不苟言笑。穿著灰色棉布衣裳，黑色綁腿，手上拿著黑色長刀，身後跟著幾名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