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東陽出手如此闊綽，包下第三層，就為宴請我一人麼。」佚塵解下外袍，坐到他對面的圈椅上，為自己斟酒。

「你我相識相知數十載，這有什麼稀奇。」覃東陽握著酒盅，笑開了。

「呵，我看你這陣勢，大有訣別之意啊，你不與我講清楚，我怎敢動筷啊。」佚塵撫著杯沿，抬眼一笑。

「訣別嘛。也分兩種，一生離，二死別。佚塵以為，你我之間，哪種最痛啊？」覃東陽的眼微微眯著，雙頰比往日紅潤，語氣中難掩興奮。

「你想我如何回答。」佚塵握起酒杯，仰頭將酒喝盡。

覃東陽愣了愣，朝佚塵咧嘴傻笑，也不接話。

「東陽，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佚塵對上覃東陽的眼。

「我瞞住了麼？」覃東陽將身子撐起來，隔著圓桌，湊近佚塵，反問道。

佚塵望著他的笑臉，搖搖頭。

覃東陽眉頭一揚，將身體縮迴圈椅上，「那就談不上瞞了罷。」

「你可知你是朝廷命官。竟然與流寇勾結，意圖謀反！」佚塵說著，將手中的酒杯砸向桌面，兩相撞擊，發出清脆的乒嘭聲。

「你就當真以為沒有眼睛盯在你身上？你數次與阮西通信，被我截下，難道就沒想過敗露麼。」

「被你截下，算何敗露啊。」

覃東陽拿出一 只新酒杯，為佚塵斟滿酒，推到他手邊。

「佚塵，葉允升還活著。他與你我一樣，在那場名曰平亂，實為屠殺的戰亂中活下，」覃東陽指了指自己的臉頰，微笑起來，「你瞧，這是作為倖存者的感同身受。」

「他是生是死與你我何幹，你又何故去招惹他！」佚塵不解，言語中帶著怒氣。

「難道你我就要在這窩囊皇帝的陰影中活下去嗎？！」覃東陽拍了桌案，站起身，「家族沒落，雙親慘死，暴屍烈陽，卻還要在他的暴政中活下去，佚塵，你知道這十六年，我如何活著！我早該與身後人同去，卻又大仇未報，羞於與他們地下相見！」

佚塵閉上雙眼，咬緊牙關，他的喉嚨有些哽咽。

「你我的仇，你我的的義，不過都是一己私慾。不該使朝局動蕩，民心不安。」良久，佚塵才開口道。

「不，佚塵，你信我，今夜，只要過了今夜，一切都會好起來。」覃東陽邊說，邊繞過園桌，拉住佚塵的胳膊。

「今夜？什麼今夜？！」佚塵甩開覃東陽的手。

「今夜，今夜…」覃東陽走到窗邊，抬頭瞧了瞧，暮色已近，月牙出露，「今夜，便是洪宣帝崩逝之期！」

「覃東陽！你在說什麼！」佚塵走到身後，焦急的看著他。

「我說，今夜便是他的死期！」覃東陽的眼眯起來，悠然的望著夜色。

承乾宮的歌舞好容易消停了一會兒，眾人正觀賞二皇子送與元貴妃的壽禮，那是一塊通體白潤，透亮晶瑩，又無裂痕的玉璧，這玉璧原石采自崑崙山，後又請能工巧匠悉心雕琢，數月才得。元貴妃握在手中，甚為喜歡。

堯景懿心中焦急，對那美玉更是毫無興趣。

「他們什麼時候走？」堯景懿轉過頭，小聲問身後的君影。

「您說榮將軍？怕是已經啟程了吧。」君影答到。

堯景懿嘆了口氣，蹙眉倒酒。

他抬頭望了一眼洪宣帝，洪宣帝還拿著拿塊玉璧欣賞，同一旁的元貴妃講話，不時頻頻點頭。

洪宣帝身旁的宮女正為他斟酒，她的手微微顫動。

堯景懿看得眯了眼，他覺得那個宮女緊張過了頭。堯景懿轉開頭，罷了，幸許，只是錯覺。

等他再回頭時，那宮女已退開洪宣帝身旁，她拿著酒壺的手沒有用力，似乎很快將從手中脫落。

堯景懿迅速站起身，翻越桌案。

從他的角度，看清了那宮女袖中露出的金屬的精光。

「你真是瘋了！你到底想做什麼！」佚塵站在覃東陽面前，抓住覃東陽的衣領。

「元貴妃生辰，我還忘了備禮。」

佚塵忽然想起三日前，與堯景懿在石階上的對話。

他猛的放開覃東陽，轉身下樓。

「佚塵，已經遲了，不如就在這裡，陪我喝酒。」佚塵身後傳來覃東陽的喊聲，還有幾聲醉笑。

陸恩在大廳，正與駕車的那年輕人閑聊。

佚塵疾步走到那二人面前，問：「瀾王府的人，今日可跟著？」

陸恩眨了眨眼，他身旁的那年輕人站了起來，吐了嘴裡的瓜子，指了指對面的酒樓。

「叫他速來見我！」佚塵邊對那年輕人說，邊快步走到湘君樓門前。

那年輕人朝對面的酒樓走去，不一會兒，帶著另外一個著黑衣黑靴的青年男子走出來，那男子低垂著頭，看不清臉，手時不時擦擦鼻樑。

「屬下千白，見過……」

「你速想法子入宮，告知王爺，今夜恐有人意欲行刺！要他…」佚塵似乎是想起什麼，搖了搖頭，轉而又道：「要他警惕，注意皇帝安危！」

千白抬頭瞪大眼，還沒講出話來。

「還不快去!」佚塵大聲道。

千白這才回神似的，轉身走了。

「信芳，你立即帶覃東陽離開京城。」等千白去了，佚塵轉身對身旁那年輕人道。

「現在？」陸恩問。

信芳頷首，絲毫未遲疑，快步往樓上走去。

千白到了宮城門外，焦急等待，卻等來戒嚴的消息，禁軍正布崗，他們身上的甲胄隨跑動而劇烈碰撞，發出刺耳的響聲。

千白與那禁軍頭領交涉，講得口幹舌燥，卻被那頭領推開，指揮軍隊布崗，又不搭理他，他焦急的搔搔頭，來回踱步。

他正欲再上前講兩句，宮門突然開了，裡頭走出個小太監，正扶著頭上的紗帽急匆匆到那頭領跟前，兩人正商量什麼。

「李公公，李公公！」千白忙喊道。

李揚靈轉頭望了他一眼，又跟那頭領講了幾句話，朝千白小跑過來。

「公公，這宮裡是出了什麼事？」千白焦急的問。

「說不得，說不得，」李揚靈忙擺擺手，「你可是想入宮見王爺?」

「是，」千白忙點頭，「有要事需向王爺回稟，否則我亦不會此刻前來。」

李揚靈頷首，道：「隨我來。」

千白忙不迭跟在李揚靈身後，小心的瞧了那禁軍頭領一眼，待他們進去，那朱門又閉上了，身後留下轟隆一聲。

「這會子宮裡亂了套，王爺又受了傷。」李揚靈小聲對身後的千白道。

「受傷？！」千白蹙眉，望著與自己擦肩而過忙忙碌碌的太監宮女，還有四處巡邏的禁軍。

「皇上請了太醫正瞧著，還在承乾宮。君影也在，一會兒我領你過去，讓君影與你見面，我便在外頭等你，待你回稟完，便立即隨我出宮，莫讓皇上和我師父曉得。」李揚靈壓低聲量。

「是，有勞公公。公公可知王爺傷勢如何麼？」千白忙問。

「這，唉，我也不知。」李揚靈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