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行人便從北城門出發，往延春園去。

延春園的朱漆大門還貼著封條，門上的銅獅鋪首業已銹跡斑駁。失了十六年前的凌厲。

顧垠宇撕開封條，用鑰匙將門打開。

堯景懿對延春園的頹敗早已做好準備。

但當顧垠宇打開府門時，府中的頹圮依舊使他不快。

那些珠寶玉石做成的花、樹早已被當年闖入這裡的官兵劫掠一空，園中只剩下些枯枝敗葉，高樹也盡被砍去，留下碩大的樹樁。從前鮮亮的琉璃瓦，也變得灰濛蒙的。

從前以為不朽的，總是能被一朝拂去。

只有權力，才最終是不朽的。

佚塵感到堯景懿的不快，但始終沒有出言安慰。

平親王和紅娘子在平樂堂起居，幾人便先去了那裡。

地面的磚石上鋪著厚重的灰塵，可見長久未有人出入。

地面散落著些生鏽發紅的細長鐵鏈，那些鐵鏈的尾端釘在牆面上。鐵鏈旁有散落的烙鐵，長鞭等物。

佚塵拿起腳邊散落的幾幅畫，這些畫上的女子都濃妝艷抹，有的未著寸縷，有的只穿著薄紗。有繪成仙姑模樣的，還有的騎在老虎等凶獸之上，立於叢林中。他蹙眉，將畫都放到桌上。

在桌案上，有一些手掌大的小木牌和竹牌，這些小牌子上所繪的女子，與這些畫卷上相同。甚至更多。有些女子的瞳色被繪成藍色或綠色，分明是異族人。且有的看起來年紀很輕，像是十二三歲的幼童。

堯景懿和顧垠宇用手拉住鐵鏈，將連接鐵鏈的牆漸漸拉開。

「爺，我跟梧桐先進去。」君影見暗室被打開，朝堯景懿道。

堯景懿頷首。

梧桐拿著火把，跟在君影身後，這密室極暗，空氣中儘是灰塵和腐物氣息。已長久未曾被打開過。

梧桐俯下身，仔細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

「有些像腐屍。」君影瞧著他，道。

「不是像，就是腐屍。」梧桐道。

他指著自己的鼻子下方，有一具骷髏。

君影拿過梧桐手上的火把，將其舉高。這間密室中散落著許多骷髏。大多數是完整的。從殘存的衣著看，大部分是女性。

大多數被鐵鏈拴住腳，很多都有骨折的痕跡。

暗室的牆上有壁畫，繪的都是一些淫穢畫作。那些畫作上的油彩鮮亮異常，這麼多年，也未曾剝落。

君影見暗室四角有高柱燈，淺盤中還有些油，便用火把將燈點亮。

等他轉頭時，堯景懿已經走進來了。

堯景懿的臉色在昏黃的燈下，晦明不清。

佚塵仔細查看那些木牌，木牌背後書寫著這些女子的名字之類的信息，因時間長了，大多數字跡已成一團墨色，看不清了。

「看佚公子的神色，已知曉這些木牌的用處了？」顧垠宇問道。

他手上拿起一塊字跡清晰的木牌，指著上面所寫的「銀 三百」的文字。

佚塵看著木牌，不答話。

「爺，這裡頭除了屍骨，沒有旁的東西了。」梧桐道。

「知道了。」堯景懿道。

他看著這四面的壁畫，畫中所繪的彷彿是西方極樂，那些清麗動人的女子都被繪成仙女、舞女的模樣，在層層白雲中穿行、舞蹈、尋歡作樂。有一人穿行其間，他手中拿著拂塵，只披著金邊黑袍，裸露雙腿。

堯景懿認得他，那個人寬厚的手掌曾經揉著自己的頭，或是安慰，或是鼓勵自己。

那個人是平親王。

堯景懿現在腦中儘是疑惑。或許也不是疑惑。只是不願意去承認，不願意查明。

他還沒有理清思緒時，君影忽然向他奔來，大聲喊道：「王爺小心！」

堯景懿被他推開。

就在方才，六個蒙面，穿黑色勁裝的人闖進來，與他們纏鬥起來。

他們用刀狠辣，刀刀往致命處攻去。

堯景懿接過梧桐遞給自己的劍，想走出暗室去找佚塵，卻被其中一個黑衣人纏住。那黑衣人擋住密室的出口，迅速朝堯景懿胸口攻去。

顧垠宇和佚塵在密室外，身側有兩名黑衣人。

這些人訓練有素，似乎對顧垠宇用刀的習慣也有了解。倒是逼著顧垠宇有些吃力。

「佚公子若是得機會，便朝外跑，我拖住他們。」顧垠宇對佚塵低聲道。

還沒等到佚塵回答，其中一個黑衣人已繞到顧垠宇身後，直面佚塵。顧垠宇這邊廂自顧不暇，又轉頭幫佚塵，自己在手臂上中了一刀。

那黑衣人見顧垠宇受傷，便猛然朝佚塵攻去。

他和顧垠宇被兩名黑衣人夾在中間，兩人身後是牆，前面擋著桌案，顧垠宇根本施展不開。

佚塵緊盯著那黑衣人的大刀，在他要提刀劈下時，用手擋住。

但還未見那寒光至，就聽見面前的黑衣人痛叫一聲。那黑衣人朝自己倒下。

堯景懿站在他面前，喘著氣，朝他伸出手。

佚塵伸手，牽住堯景懿，躲在他的身後。

不必顧著佚塵，顧垠宇很快攻破了那名黑衣人，顧垠宇想留著他的命，但黑衣人一見自己不敵顧垠宇，便揮刀自盡。

那邊君影與梧桐也相繼走出密室。

打鬥聲漸止。

「沒有活的？」顧垠宇問君影。

君影搖頭。

「王爺受傷了？」顧垠宇回頭看堯景懿。

「顧大人猜，是沖著你來的，還是沖著我來的？」堯景懿不答，反問道。

「或許都是。」顧垠宇答。

佚塵走到堯景懿面前，見他腹部的傷口在流血，便咬緊牙關道：「我們先出去。」

他扶著堯景懿，往外走去。

堯景懿見佚塵緊張的模樣，便道：「這是上回宮裡行刺時我留下的傷，許是沒好得完全，今日不小心，又被刺中。」

「嗯。」佚塵答道。

「我這可是為你傷的，」堯景懿道，指了指自己的腹部，「我怕你在外頭受傷，關心則亂，記著要出來，才被那廝傷了。」

「嗯。」佚塵還是這樣只發出這個鼻音。

堯景懿低頭去看他。

佚塵額頭上有一層薄汗，他皺著眉頭，神情不悅。

「我帶你回臨水居，那兒方便。」佚塵道。

「另一處客棧？」堯景懿問。

佚塵沉默片刻，道：「我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