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雨，傾盆而至。

雨滴沿著房檐的輪廓滴落，雷聲的轟鳴在天邊響起。

烏雲下的泥土被雨水衝擊得凹凸不平。

寧幽樓的戲台空著，座間沒幾位客人。剛刷完黑漆的桌椅板凳擺在陽台上吹風，遠處的疏月湖在雨絲中蕭索肅穆。

大廳的丫頭正為客人準備芙蓉糕，她身旁的小斯正備茶，碧螺春的濃郁香氣，水壺蒸騰的熱氣，茶水翠綠的色澤，讓人心平。

「糕點可備好？」樓上載來問話。

準備糕點的丫頭朝頭上望了一眼，一個老頭正從樓上匆匆走下來，他的灰發梳理得很整齊，束在頭頂，他身著深藍色長袍，兩袖高卷到手肘處，在那丫頭身前站定。

「是，都備好了。」那丫頭點點頭。

「成，你給樓上那位客人送去。」那老頭仰頭，指了指樓上。

丫頭應了一聲，便端起糕點往上頭走。

樓上清凈，偶有琴聲，風吹起迴廊上的燈籠，那細綿紙上繪著雙龍，在雲間糾纏。

那丫頭走近一間房，騰出手，理了理垂在耳邊的頭髮，吸了口氣，伸手敲了敲門，問：「公子，您的糕點做好了，給您送上來。」

門那邊許久沒有迴音，待她想出聲再問時，木門突然開了，迎面的一陣風將她細心整理好的頭髮又吹亂了。

「放在桌上吧。」啟門那人講完，轉身又往房裡去。

丫頭聽著那人低沉的嗓音，驀地，不敢抬頭。

她將芙蓉糕擺在桌上，飛快瞥了一眼那窗前的身影。

那人穿著黑色錦質圓領袍，沒有特別紋飾，黑色的寬大束帶上系著一塊白玉，形狀卻殘破。他的雙手在藏在袖中，窗前的風似乎很大，吹動了他的衣袂。

他忽然轉了頭，樓下傳來乒嘭響動，木頭碎裂的聲響不絕於耳，那丫頭也回神過來，放下餐盤，往樓下去。

「唉喲，您這是幹什麼。有話好說，好說。」那老頭慌忙拉住大廳正砸桌椅的幾人，又用身體擋住幾名要衝上前的家丁。

砸東西那人瞪圓眼，還沒開口。

「你們吟安鏢局隨意傷人的臭毛病，在白南怕是該改改了。」葉紳站在門口，先開口道。

「您回來了，唉，看看，都淋濕了」那老頭忙拉著葉紳進來，又轉頭對家丁道：「還不去泡壺熱茶過來。」

葉紳接過老頭手中的黑色袍子披在身上，他的頭髮的和肩頭全都濕了，碎發貼在面上，肩頭也因潮濕的衣料緊貼，很是不舒服。他皺起眉，問：「他來了麼？」

「來了，來了，三爺那身法，傷不了，您還非要去。」老頭在葉紳身後，語氣頗有埋怨。

葉紳點點頭，鬆了口氣。

「葉紳，我家主人幾次想見你，你不但不見還屢次出言諷刺，今日我們兄弟幾個就砸了你的狗窩泄憤。」那圓眼莽漢提著一隻凳腿喊道。

「趙銘啊，」葉紳吸了吸鼻子，伸手攏了攏身上的長袍，接過熱茶，「白南城裡的事兒，你家主子不是不清楚，佚先生不見的人，我見了，這不像話。」

「你放屁，我不管你們白南怎麼做生意，今兒我就先拿你們寧幽樓開刀。」趙銘拿起刀，一邊說著，一邊就提刀砍上來。

還沒攻上來，就被葉紳身旁的幾名家丁攔住，兩邊的人很快扭打起來。

「誒，小心點兒，諸位，咱才換上的新桌椅。」葉紳眨眨眼，窩在椅子上，眯起眼。

話音剛落，一個黑色的身影從二樓落下。

那人用劍狠厲，劍鋒直指趙銘，只是葉紳喝了口茶的功夫，趙銘便連刀都從手中滑落。

「還不滾。」那人的劍鋒劃過趙銘的脖子。

趙銘頭上的冷汗沿著臉頰滑落，他身後的人想伸手扶他，被他一把推開，他吸了吸氣，狠狠盯著椅子上的葉紳，轉身走出寧幽樓。

「實在抱歉，擾了客官休息。」老頭立即上前，朝那人拱了拱手。

那人沒回話，直徑走到葉紳面前，將他快要從椅子上滑倒的身體扶起來，握了握葉紳冰涼的手，道：「送他去休息吧。」

老頭連連點頭，從他手上接過葉紳，摸了摸葉紳發熱的額頭，讓家丁將葉紳背起來，匆匆上了樓。

丫頭跟在老頭身後，回頭望了幾眼還站在大廳的黑色身影，「老陳，那人是誰啊。」

老陳回頭睨了丫頭一眼，嘆了口氣，「不該打聽的事，別打聽。」

丫頭撇了撇嘴，後頭的小斯笑了笑，對丫頭道：「姐姐剛來，難免不知。那位是辛三爺，咱們店裡的貴客，每年三月，都會來白南尋人的。」

「尋人？」丫頭又問。

「嗯，」小斯點點頭，「不過那位爺這兒不大好使，姐姐還是別招惹他。」說著，小斯又指了指自己的頭部。

「還在後頭閑話，還不快打熱水上來，找大夫給東家瞧瞧？」老陳在上頭喊道。

小斯搔搔頭，笑嘻嘻的道：「來了來了，您別急。」

葉紳染風寒已許久，三月春至，隨意加減衣物慣了，今日又淋雨，便一下加重。

他掙扎許久，將眼睜開一條縫，喉嚨又痛又腫，渾身不適。身旁的老陳似乎在與大夫商議藥方。

他伸手拉住老陳的衣角，「辛石臻，辛石臻……」

「是是是，您躺好，三爺早就到了，不是跟您講過了麼。」老陳拉起葉紳的手，放進被窩裡，又低聲對大夫道：「大夫，咱們出去談，免得擾了東家休息。」

老陳剛走出房閉了門，窗外就躍進一個黑色的影子。

「辛石臻……」葉紳閉著眼，嘴中喃喃。

辛石臻愣了愣，他站在窗前，在葉紳的低喃中走到床邊。

「我在這裡。」他低聲道，握住葉紳又伸出被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