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紳睡了兩夜，終於被大廳的人來人往吵醒。

洗漱完畢，覺得腹中空空，老陳不知在何處，便想著先下樓看看。

剛推開門，就瞧見對面的房門也正打開。

葉紳眼裡映出一張英俊硬朗的臉，這這張臉雖面無表情，但英眉微蹙，似有不悅，雙目迥然，如夏夜繁星，鼻樑高挺，薄唇微抿，唇角幹裂，似乎很久不曾飲水。

「看來掌櫃的休息好了？」對面那人先開了口，讓葉紳一愣。

「哦，前幾日風寒，如今都好了，勞客官牽掛。」葉紳微低下頭。

「是麼，我以為掌櫃的閉門不出，是怕了前兩日來鬧事的那群無賴。」辛石臻微笑起來。

葉紳一皺眉，發熱昏迷前的事重回腦中，他抬頭睨了一眼辛石臻，沒想過這一年會這樣狼狽相逢，也沒想過他會出言嘲諷。

「喲，二位怎麼站在迴廊上，嘿，東家也醒啦，不如二位下樓用午膳吧。」老陳剛上來，笑嘻嘻的朝僵持的兩人道。

葉紳沒回話，也沒再看站在身前和身旁的兩人，直徑下了樓。

老陳在一旁訕笑，「東家生病，脾性不好，您別介懷。」

辛石臻低笑了一聲，搖搖頭。

葉珅剛坐定，小斯便端了熱茶來，「這回您受罪了吧，在床上整躺了兩日。」

「這幾日連連豪雨，江上翻了好幾艘客船……」葉紳嘆了口氣，揉揉額頭。

「三爺那是什麼人，江里的龍王都奈何不了他！」那小斯越說越有勁兒，手裡的桌布都抖摟起來。

「去！還胡說八道，客官，您這邊坐。」老陳邊講，邊走過來，辛石臻跟在後頭。

「你認識我？」辛石臻問道，在葉紳旁邊的一張桌坐下。

那小斯慌了，扯著桌布，望望老陳，又望望葉紳。

「不識三爺，還不識三爺腰間的那把禹劍麼。」葉紳端起茶碗，滿不在乎。

「是麼，」辛石臻摸了摸腰間的劍，冰涼的劍柄寒意微起，「我倒覺得，我們似曾相識啊。」

葉紳端茶的手一震，他轉頭，對上辛石臻的眼，從看到辛石臻中眼中的笑意開始，他就知道這不過是個玩笑。

卻止不住心跳。

是自己忘了，這人的心，他的記憶，從不曾更迭。

「聽老陳講，掌櫃的喜歡在這幾日逛逛集市，不如我們同去？」辛石臻又問。

葉紳揚了揚眉，「三爺也逛集市？」

「每年有什麼新鮮玩意兒，不都是先在白南城試水麼。」辛石臻望著葉紳，笑意愈深。

葉紳避開他的眼，不自在的點點頭。

兩人還沒吃些什麼，就都起身，回房間收拾收拾，準備出門，老陳拿了件外袍，非要葉紳穿上，葉紳無法，只得讓老陳擺弄自己。

「您怎麼了，和三爺出門，倒不高興了。」老陳笑道。

「他今年笑得太多了。」葉紳撇撇嘴。

「收拾好了？」辛石臻站在迴廊里，望著隨風搖擺的燈籠道。

葉紳從房裡出來，辛石臻回頭望了一眼，便轉身走在前頭。

兩人就徒步慢慢在長街上走，一路無話，細雨不停，石板路上的青苔鮮活。

「這條路，我似乎走過很多次。」辛石臻眯著眼，不讓雨滴進入眼簾。

葉紳揉了揉眼，握緊袖子，轉頭道「上輩子吧。」

「不知上輩子，我是否也是與葉公子同行啊？」辛石臻笑著。

「我何德何能，能兩世與三爺同行啊。」葉紳揶揄。

辛石臻聽出葉紳語氣中的不悅，卻不知他為何不悅，便不再開口。

兩人四處逛了一會兒，葉紳知道辛石臻的心思，不在這裡。他放下拿在手中把玩的手串，望著興趣索然的辛石臻，道：「不如我們去東市逛逛。」

辛石臻雖沒說什麼，卻已經站直身體，等葉紳帶路。

葉紳瞥了他一眼，走在前頭。

剛過橘頌橋，河間的畫舫絲竹相和，歌妓的唱腔婉轉清脆。

「聽曲兒麼？」葉紳輕聲問。

雨漸大了，落在二人頭頂，風捲起寒意。

這話從前問了許多次，前兩次欣喜，後來是平淡，如今只是習慣。

葉紳正等著那人點頭回應。

「唱的不過是才子佳人分分合合的風流故事。不聽也罷。」辛石臻拉起葉紳，四處看了看，往一處茶樓去。

「也是，」葉紳愣了愣，「歷經過生離死別，也就不在乎分合了。」

「你曾與深愛之人死別麼。」辛石臻蹙眉道。

「不，」葉紳頓了頓，「我和他，時常生離。」

葉紳轉頭望著辛石臻，輕輕笑起來，「有趣的是，他使我常常妄想死亡。」

「看來他不值得被愛。」辛石臻替葉紳下了結論，繼續往前走。

葉紳不再答話。

雨聲漸響，在耳邊放大。

兩人的衣服幾乎濕透了，葉紳望著辛石臻拉著自己的手，垂下眼，忽然有些疲倦。

我們是否應當如同這街上許多擦肩而過的人一樣。

不再妄想自己的特別，就此別過。各自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