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怕是停不下來了。且在這裡坐會兒吧。」辛石臻拉著葉紳走到茶樓外。

葉紳沒拒絕，攏了攏衣裳，跟在辛石臻身後走進去。

「白南城的雨，總是這樣惱人麼？」辛石臻甩了甩衣袖，蹙眉道。

葉紳轉頭看辛石臻。

這人的語氣中多有不耐，雨滴隨著他的動作，順著他的指尖流下。

「那三爺為何還要在雨季前來？」葉紳笑問。

辛石臻轉頭，瞧著葉紳戲謔的笑臉，道：「葉公子以為呢？」

若一個人選擇永遠沉溺。

數年中一次一次遠走他鄉。

從他喜愛的幹燥溫暖中毅然抽身而出，到這座國境中最南端的城。

將一年中的大半光陰都虛耗在這裡。

葉紳抬頭，望著窗外。

風捲起烏雲，在空中盤旋。這厚厚的雲層中只透過極少的鮮亮日光。

或許這裡對辛石臻而言，就如一座枯井。

自己是這枯井的主人，慣了這樣暗無天日的生活，與陰冷滴水的井壁，濕滑油綠的青苔為伍，而辛石臻，只是誤入的居客，他所眷戀的，是井外的事物，所以無論誤入多少回，他終究會走。他們，也終究殊途。

「我猜，三爺是為心愛之人而來。」葉紳隨口道，捧起茶碗。

辛石臻瞧著對面那人笑彎的眼，心頭一動，他不自在的撇開頭，道：「非也。」

葉紳聽了，只是聳聳肩，他的鼻頭有些發紅，他喝著茶，茶水冒著熱氣，蘊濕了他的眼。

葉紳還想說點什麼打破沉默，還沒來得及開口，辛石臻已像風似的衝出茶樓。

「辛石臻？」葉紳放下茶碗，站起身朝雨中那個黑色身影喊道。

葉紳自然沒得到回應，他咬咬牙，走出茶樓。

還沒在雨幕中走幾步，就瞧見辛石臻和三五個人扭打起來，便快步走去。

「呵，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辛三爺，怎麼？這是來跟我討債？」那個被辛石臻拎起衣領的年輕人笑道。

辛石臻被那人的輕佻的語氣惹惱，拳還未揮出，被葉紳拉住手臂。

「看來是命定，我父親死於你劍下，如今輪到我了。」那人掙了掙，便沒了動作。

辛石臻聽了他的話一愣，手中一泄，鬆開了那人的衣領。

身旁的一名小斯忙從地上爬起來，撿起滿是污泥的刀子，刺向辛石臻。

葉紳忙去拉他，辛石臻卻像是石像似的，沒有躲閃，只是下意識伸手握住了那小廝手中的刀。

鮮血爭先恐後從他掌中流出，那小斯卻再也使不上勁，刀子很快從自己手中滑出，被辛石臻扔到一旁。

葉紳在一旁抓過他的手，恨恨盯著他，又忙伸手撕下自己衣裳的衣角，一圈一圈纏在辛石臻手上。

那小斯連忙扶起那個已近昏厥的年輕人，驚魂未定，慌不擇路，迅速逃離。

辛石臻沒有追，手掌的刺痛讓他回神，葉紳低頭望著他的傷口，一直沒出聲。

辛石臻也低下頭，望著葉紳緊皺的眉。

「為何不躲？」葉紳微微抬起頭，辛石臻的臉近在咫尺，在他的眼中，葉紳看見了焦灼的自己。

「沒來得及。」辛石臻淡然道。

葉紳皺起的眉愈深，卻不想拆穿辛石臻的謊言。

他拉起辛石臻，快步在雨中行進。

「帶我去哪？不先帶我回寧幽樓處理傷口？」辛石臻在嘩嘩的雨聲中說道。

「這裡距葉府近些。去那兒處理。」葉紳沒回頭，聲音悶悶的。

還沒走多久，就已能瞧見葉府朱門前掛起的燈籠，正巧有小斯提著點心回府，葉紳喊了一聲，「鈺林？」

那小斯聞聲回頭，朝葉紳望去，忙走過來，驚喜道：「二少爺？！」

葉紳頷首，邊隨鈺林入府，邊道：「我與朋友在附近吃茶，遇見些地痞流氓，不小心傷了他，回來替他包紮傷處，你去取藥來，別讓爹知道。」

鈺林瞧了瞧葉紳身後那個黑衣男子，又瞧了瞧葉紳與他交握的手，點點頭。

鈺林片刻便提著藥箱回來了，搔搔頭，「少爺，老爺讓你您完事兒了去他書房…」

葉紳提過藥箱，瞥了一眼鈺林。

鈺林縮著脖子道：「我去給二位打熱水來。」

葉紳拂開額前濕透的碎發，讓辛石臻坐下，自己半蹲著替他處理傷口。

他上藥時，瞧著那道駭人傷口，抬頭問：「疼麼？」

辛石臻湊近他的臉，笑起來，「小傷而已，你這樣，到讓我覺得有些不適了。」

葉紳望著辛石臻，想伸手拂去他額角的雨水。

「自己會包紮吧，房裡應該有幹凈的衣物。我先去見爹。」葉紳講完，站起身，沒等到辛石臻回話，直徑出了房間。

辛石臻朝著他的背影點點頭。

葉紳小心翼翼地走到葉儒的書房門前，門開著，撒盡一屋的清冷月光。

葉紳深吸了一口氣，踏進書房。

葉儒閉著眼，坐在桌案旁，案上擺了一隻油燈，已快熄滅。

「回來了？」葉儒開口問。

葉紳默然，走到桌案前。

「他又來了？這次你還敢帶回府上？」葉儒又問，這次他睜開了眼。

「他受了傷…」葉紳低聲說道。

「你以為你爹有幾條命可以賠給辛家！」葉儒站起身，他眯著眼，滿臉的皺紋都堆到眼角。

「我一會兒便帶他走。」葉紳握緊雙手，轉身想走。

「他從不是為你而來。」葉儒又道，彷彿是用儘力氣。

葉紳聽到這話，身形微微一震。

「七年了。還不明白嗎。」葉儒嘆息一聲。

「不是不明白。」葉紳閉上眼，走出書房。

葉紳回來時，辛石臻已包紮好了傷口。他負手佇立窗前，眉頭緊蹙，不知在想什麼。

他聽見葉紳推門而入的聲音，轉頭望著葉紳的臉，那眉間的愁緒就一絲絲淡了下去。

「瞧你這臉色，看來與你父親交談得不順利。」辛石臻走到葉紳面前，低頭看他。

「清官難斷家務事。」葉紳抬頭，一臉倔強。

「你包紮好了，我們回寧幽樓吧。」葉紳又道，轉身疾步走向房門外。

辛石臻頷首，與他一同走出門外。

已近午夜，長街上鮮有行人，幾盞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晃動。

葉紳走在前頭，辛石臻慢慢跟在他後面，一路無話。

他偶爾回頭，兩人長長的影子映在石板路上。

在葉紳的印象中，他們似乎很少並肩前行。

兩人回到寧幽樓時，老陳正在大堂等著。

辛石臻與老陳打了個照面，回了房。

老陳見辛石臻上去了，才湊到葉紳耳邊，「白既明大約明日就會到白南城了。」

葉紳頷首，沒出聲。

「明日他一進城，我就派人跟著。」老陳又道。

「好，別出岔子。」葉紳像是乏了，打著哈欠，緩步上了樓梯。

老陳點頭稱是，提上油燈，跟葉紳一同上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