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紳長久的垂著頭。

他一直很喜歡聽辛石臻講話。無論什麼時候。

他的故事從來都很有趣。

每個家族都有一個離經叛道，有能讓父母一夜白頭本領的孩子。

在葉紳的記憶里，辛石臻是辛家的那個孩子。

他總是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四處遊盪。一年中極少歸家，每年春夏，葉紳隨父親進京，卻難得他次次都風塵僕僕趕回來。

他的包袱里總是有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這些玩意兒背後總有他給葉紳講述的曲折離奇的故事。

葉紳是羨慕的，羨慕辛石臻的自由，他眼中柔亮的光彩如同蠱惑。辛石臻曾屢次邀請自己與他同行，葉紳屢次央求，葉儒從未放行。

與父親最後一次進京，辛家大哥成婚，葉儒收到請柬，進京赴宴。

他們剛到城門外，葉紳就瞧見辛石臻焦灼的臉。

烈日下的他，額頭布滿了汗水，車馬不停駛過，黃土漫天，他蹙眉，不耐煩的拂開空中的塵埃。

葉紳跳下馬車，挽起袖子，奔到他面前。

辛石臻看清了來人，他的眉頭鬆了，咧嘴笑起來，伸手抱抱葉紳，問了葉儒的安，兩人慢慢踱步進城。

筵席持續到夜間，辛父喝得比新郎醉了，紅彤了臉，忽而又老淚縱橫。賓客觥籌交錯間，嗩吶還沒停歇。

葉紳和辛石臻偷偷離席。

辛石臻偷了老父親藏在書房的陳年佳釀，在湖邊與葉紳共飲。烈酒入腹，兩人也有些醉了。

辛石臻靠在葉紳肩頭，眯眼瞧著父親精心打理的花園，緩緩道：「家裡，有大哥和二哥，我，」說著，他拍拍自己的胸口，「我從不操心。」

葉紳迷瞪著點頭，道；「好福氣。」

「等過了春季，我們也成親。」辛石臻接著道，他鼻腔中的熱氣噴灑在葉紳脖上，讓葉紳倏地支起身子。

「什麼？」葉紳還眯著眼。

「我知道葉伯伯要你娶朱家那位大小姐。等過了五月，父親准我出門了，我就到白南，跟葉伯伯提親……」辛石臻抱住葉紳，蹭了蹭他的肩膀。

葉紳拍拍辛石臻的頭，口齒不清道：「我……我先，提親…」

還沒講完，醉意就讓他沉沉睡去。

那個五月，讓葉紳忐忑。

他沒有等來辛石臻。

卻無意窺見滿身血跡的父親披著月光歸家。

大哥與父親在書房爭吵激烈，天將明時，大哥獨自離家，此後不見蹤影。

小二正替他們擺上點心，不慎將茶盅推落至地。

瓷器碎裂的清脆響聲讓葉紳一怔。

他從舊事中脫身。

辛石臻弓下身，幫小二撿起地上的碎片。

他瞧著辛石臻的動作，嘆了口氣。

也許愛會隨歲月遠逝，消失殆盡。

但仇恨不會。

「如今你該記得了，鄧致舒與你在白南一戰，戰死於華崇山下。」葉紳開口道。

辛石臻沒開口，似乎不願回答。

他瞧著葉紳重新抬起的臉。

他細長的眉深鎖，只看一眼，彷彿愁緒萬千。

「葉伯伯有你，很幸運。」半響，辛石臻才道，「往生閣的拍賣會，請柬這是大概已送至他手中。」

葉紳睜大眼，隨即搖頭，他猛的將身體前傾，緊盯著辛石臻的臉。

辛石臻扶著圈椅，緩緩站起身，將幾錠碎銀隨意扔在桌上。

「難道你以為這七年，我是為替他隱瞞，蟄伏在你身邊麼。辛石臻！我真想殺了你。」葉紳拿起辛石臻扔在桌上的碎銀，朝他扔去。

辛石臻沒回頭。

葉紳咬牙，又拿起桌上的茶碗，朝他扔去。茶碗落地，辛石臻卻已走出茶肆。

葉紳喘息著，脫力的坐回椅上。

「我只當，這七年虛耗。」葉紳自言自語。

他的呼吸急促，久不能平。

葉紳眨了眨眼。

原來你我早該是無緣的。

所以十七歲的五月，我沒能等到你。是我遲鈍，總想與命運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