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辰一直呆在箱子里，忍受著濃郁的血腥味。這裡的鮫人幾乎都是神志不清，應該是被人下了藥，並且還遭受了肉體上的非人折磨。少辰在血水中隱約發現了幾顆晶瑩的珍珠，想著大概就是他們的淚水了吧。

少辰隱隱約約聽到了一絲細微的呻吟聲。他扒開了上面昏迷中的鮫人，下面躺著一個少年模樣的人。也不能說是人，他的魚尾分成了兩條，有著人類的腿的形狀，不過上面布滿了青色的鱗片。他全身上下都沾滿了鮮血，鱗片下面似乎還滲著血水，看起來非常痛苦的樣子。少辰湊近了他微微動彈的唇，少年一直念著一個音，但少辰卻聽不懂少年的話。少辰無奈，但實在聽不懂鮫人的語言。那孩子又喃喃了幾聲就停了下來，似乎是昏迷了過去。

少辰的一身白毛都被染成了鮮紅。他化身成了人類的模樣，光著身子站在一堆絕美的鮫人之間也並不顯得違和。他不清楚是什麼事情發生在了這些鮫人的身上，但他知道這世上很多東西的界限越來越薄弱了。

他的思緒回到了很久之前，他想起他在東海的時候聽到過的一些傳說。鮫人原本是海的寵兒，但他們太過美麗，太美麗的東西就太脆弱，太讓人想要摧毀。在傳說中，冥神愛上了鮫人的公主，冥神的妻子嫉妒鮫人的美貌就設計奪走了鮫人的力量。而且公主早就心屬南海的神龜，便拒絕的冥神的追求。冥神一怒之下，就將鮫人一族圈禁在了大陸的沙漠中忍受酷暑。神龜為了救自己心愛的人就將自己的身體化作了沙漠中的湖水，讓鮫人們能夠通向一片不被打擾的與世隔絕的凈土。於是，鮫人便在這個世界上永遠失蹤了。

「水……」那個鮫人少年突然奄奄一息地說了一句忽爾克族語。少辰聽懂了，水。魚是離不開水的。

但這裡只有血，沒有水。

少辰的肚子突然咕嚕響了一聲。他很餓了。他也還是蠻喜歡吃魚的，而且眼前的這個美少年看起來真的是很美味。少辰舔了舔舌頭。

突然，一直前進的車停了下來，少辰也不敢再有什麼動作。

「這裡面是什麼？」這口音聽起來是大晉的人，這隊人馬應該是到了西關城門口的盤查處。

「大哥，您不是瞧了我們的通行證嗎？就不用勞煩您做檢查這種小事了。」頭領笑著塞了一把銀子在守衛的手裡，「大哥，您可行行好。」

守衛笑了，接過銀子說：「就這點？可不夠我們兄弟幾個分的……」

頭領笑著又塞了一把銀子給他。

「過吧過吧，你們做生意也不容易，但可得多想想我們這些執勤的辛苦啊。」

「那當然，那當然。」

車子開了起來，往城裡去了。

少辰的心中突然閃過一絲不祥的預兆，一切都沒有按照預定的軌道行駛。比如說現在，他本來應該穿越虢嶺在西晏紙醉金迷，可現在卻站在這一群血淋淋的鮫人中間苦惱著該如何吃到那該死的鷹鳥隱扈！

車輛行駛了很久。路上坑坑窪窪，顛簸得少辰更餓了。他忍受著想要吃掉這裡一箱子魚的衝動，坐在血水之中。這箱子里的鮫人都沒有清醒，除了那個偶爾喃著幾聲「水」的孩子。少辰很願意欣賞這樣一箱子美麗的生物，儘管他們都是鮮血淋淋。但把美麗的東西摧毀的確是一件非常令人動容的事。血泊中的鮫人很少一部分還有著完整的魚尾，絕大多數的魚尾都已經分叉了，估計是在陸地上呆久了的緣故。特別是那個還有點意識的少年，他腿上的魚鱗的樣子逐漸褪去，幾乎就要長出人類的雙腿了。

少辰也不知道自己是安得什麼心思，他伸出右手將那個男孩子臉上的血跡擦去。一張絕美清麗的面孔露了出來，他的唇很白很幹，但看起來很美味。少辰的肚子又響了一聲。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臉上的異樣，虛弱得睜開了眼睛。少辰都有些恍惚了，那眼睛太漂亮了，比過了世界上所有的珍寶珠玉，含著令人震驚的純粹。太純粹了，但純粹往往就是軟弱的象徵。少年仔仔細細看了少辰，眼裡突然閃過光。

「吃了我吧。」少年用含糊的忽爾克語說。

少辰有些驚訝，愣在那裡。

「我此番從鏡湖出來，就是為了找你。」少年的聲音很飄忽，他太虛弱了，「你吃了我吧。」

少辰有些想笑，但看著少年美麗而認真的眼睛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他知道吃掉一個智慧生物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記憶與情感。他吃過很多智慧生物，其中最令他感到痛苦的是一隻桃樹精。他被桃樹精生前的記憶與情感折磨著，他等在庵桃村的村口像一顆桃樹一樣等了整整六十年，終於等到了桃樹精生前愛人的轉世。那是一隻黃鸝，他停在少辰的肩頭，對桃樹精的執念說：「去吧。」就飛向了遠方。從那以後，少辰才擺脫了桃樹精記憶和情感的折磨。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再也沒有吃過智慧生物，無論有多麼的美味。

「我不會吃掉你的，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少辰說，但他始終避不開少年清澈的雙眸。

「你會的。」少年的聲音太虛弱了，但少辰還是聽出了他含糊的忽爾克語。少年抵抗著車輛的顛簸，幾乎是在用生命最後的力氣說話：「白龍義濟就在鏡湖之中，就在我記憶的深處。你需要我的記憶，我們需要得到拯救。」

當聽到「義濟」兩個字時，少辰感受到一股奇異的力量漫過整個身體。他眼看著少年將死般閉上了雙眼，自己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全身上下半寸都不能移動。一股很震驚的感覺。義濟，他從沒有忘記。那個人一直停留在少辰靈魂空缺的地方，那樣的不真實。他常常會想，真的有這樣的一個人走進過自己的心中？那個人不似黐閻的穩重，不比霍摩的熱烈，似乎是一個比自己還要小的孩子。他化身成一條白色的小龍纏在少辰的脖子上，把少辰的毛皮咬得很痛。

少辰不記得很多，只知道，那個人很重要。對少辰漫長的一生來講，有一個人很重要。對白龍模糊的記憶暗示著他，面前美味的少年吸引著他。他不得不考慮要不要一口吃了這條美人魚，連骨頭都不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