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人？還是小心我吃了你為好。」滎暉走進書架間，似乎在找尋什麼，「不過我聽說狐狸肉是酸的，確實沒有人肉美味。但凡事也能圖個新鮮，沒做過的事總會想要嚐試。」

他翻翻找找，拿出好幾本舊書遞給少辰。少辰猶豫著，最後還是伸過手接住，頗不高興地問：「你什麼意思？」

滎暉表情複雜地看一眼少辰，最後說了七個字：「書中自有黃金屋。」

少辰回到房間後，把手裡的書扔在地上，有七分惱怒三分憤恨。那滎暉完全就是當他小孩兒般的戲耍，真以為他活了千年是白活的？

此時太陽已經傾斜，早就過了午飯時間。雖然少辰並不是那種挨不得餓的主兒，但他穿著錦衣玉袍，住著豪門大宅，難道還得有餓肚子的理兒嗎？說出去也要怕笑掉別人的大牙！

少辰氣沖沖走出去，正好看見那個阿唯在院子里打掃，便說：「我餓了，能去廚房端些飯菜來嗎？」

那阿唯看少辰面色不善，有些吃驚，說：「公，公子，此時還不是飯點啊……」

少辰皺了皺眉。

阿唯看白玉一樣的公子這般表情，臉頰一紅，把掃帚倚在樹邊，答道：「奴婢這就去……」

少辰舒了心，走回屋裡，看到那一地的書，氣不打一處來。那滎暉竟然大言不慚，說他不學無術，讓他這幾日在屋裡好好鑽研兵書？好，太好了，我是要好好鑽研一下。想他白狐少辰，當年在忽爾克草原可是被奉為先知，受眾人敬仰。那滎暉竟敢……

少辰氣憤難當，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幾步，無意間瞟見一朵今晨的藍花。想必是下人進屋打掃無意間遺漏。他的心緒突然就開闊，他竟然在為這種事氣惱？他竟然被那個陰測測的妖人左右了自己的情緒？

那朵藍色的小花安安靜靜躺在那裡，花尖已經枯成黃色。少辰將它拾起來，心中一緊。他自然還是那個自由自在肆意妄為的少辰，但是有一些東西已經不一樣，徹底改變。他小心地把那朵小花捏在手裡，用無情的力度將它碾碎，成為粉末。早該這樣，這些花早就該這樣。它們此刻的存在讓少辰明白義澤的留念，和自己的無法挽留。

少辰平靜心緒，感覺到一種難言的哀苦。他徑直走到床邊躺下，閉眼。

「公子？」那阿唯這是卻進來，手裡端著一些菜食。

「你拿回去吧，我不吃。」少辰清楚地聞到食物的味道，是芹菜牛肉肉絲和紅蘿蔔肉片，還有一盤涼拌小黃瓜。但他毫無食慾，那些東西暫時引誘不了他。

阿唯卻有些猶豫，她把東西一一在桌上擺好。剛要出門，又看到地上散亂的書，便俯身將書理起來，放在一邊的櫃子上，說：「公子，我把飯菜放在桌上，書在櫃子上。您醒了有胃口再吃吧。若是想要熱的，再叫我就是。」說完她就乖乖地退下。

少辰堅持自己毫無胃口，但那香噴噴的味道縈繞在鼻尖，揮之不去。那些東西雖然是引誘不了他，但完全不妨礙他把它們吃了啊……

於是，少辰堅定地起身，朝飯桌走去。

人世間的戰爭從來就沒有斷過，人人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傷害他人。少辰活了這許多年，一直都知道，平靜的土地太少。只要有人類的地方，就有爭端。

南府當中並不算是戒備森嚴，但人人自危。畢竟戰爭一觸即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大晉打了敗仗，西關城易主，百姓的生活就又多了飄搖動蕩。晏國人與草原民族忽爾克不一樣，他們不會燒殺虜掠，但也會暗取豪奪。每一場戰爭，受苦的只有平民百姓。少辰知道這些道理，但他沒有同情，因為這是歷史的必然，是註定了就不可更改的軌跡。就像每個人都會死，只是有長有短；每一場戰爭也是，總會結束。

滎暉第二天帶兵出城，他穿著一身戎裝，看起來精幹挺拔，不怒而威。他騎著一匹黑色的高大駿馬，雙手抓著韁繩，將一個白玉般的公子環繞在懷中。

「我並不想去。」少辰表情冷漠，但微皺的眉頭讓他看起來多了些人味兒。

滎暉最近笑的頻率增加許多，他眼含笑意，說：「我怕你跑了。」

「我沒理由跑。」少辰抿了抿薄唇，「我就想過幾天安生日子。」

滎暉收住笑容，神色間有些複雜。少辰在他的前面，看不見他的表情，一直沒有得到回應,便開口：「我厄運纏身，但你比我更厄，所以不知道誰會害死誰。」

滎暉還是沒有回應。

軍隊行進得快。六月的風從草原深處傳來，輕撫著少辰的臉。他表情冷淡，但心中卻有些喪氣。曲曲折折，最終他還是在往虢嶺的方向前進。當年他受傷頗重，魂魄已經離體，是黐閻保住他的真身。現在他的魂魄也殘缺，在聖珠的力量下勉強完整。

十一。

記憶中的十一定格住，站在風中，肩頭落滿雪。他腰間別著一枚小鈴鐺，鈴鐺上有一剪殘像。他微微笑著，成為小紓的天神。

而少辰從始至終只是個局外人。

「你殺死了自己的孩子。」少辰突然說。

風很慢，把少辰的味道吹進滎暉的鼻子，是冰川風雪，是高山流水。

「你知道？」滎暉並不吃驚，少辰畢竟是千年冰狐。

「院子里的阿唯，她手上沾有血腥。你讓她殺了自己的孩子，卻又留她活命？」少辰輕輕一笑，「你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滎暉哈哈大笑，俯身貼在少辰耳邊：「你錯了，我命定一子。我不願那孩子的母親是明凰公主，所以情願沒有。阿唯事情做得幹凈，倒也可以不死。」

少辰受不了滎暉的冰冷氣息，俯身趴在馬背上眯眼。

滎暉見他睡過去，也不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