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辰活了多年，去過很多地方，也見過各種人，但很少見到像滎暉這樣毫不在乎親情的類型。當年少辰母子分離，他悲痛欲絕肝腸寸斷，巴不得跟著母親一起去。

兩人一路無言。滎暉握緊手中韁繩，策馬加快速度。

西關城到虢嶺不遠不近，常人騎馬走走停停大概要用上兩三天。軍隊訓練有素，清晨出發，當夜就到虢嶺附近。

夕陽西下，虢嶺像是被遮上橙紅色的紗，隱約美麗。忽爾克和西晏的分界就是這一條虢嶺，綿長崎嶇，植被茂盛。虢嶺的山並不高，但勝在險。這裡是虢族的故鄉，他們的祖先生活在虢嶺深處。後輩向東依水建造西關城，在平坦的土地上養育數個村落。但那個傳奇的民族最終還是消失，大晉、西晏和忽爾克割據了這片土地。那個小小的國家消失在版圖之上，而所剩無幾的虢族人也只能在異國他鄉苟延殘喘。

滎暉的五萬大軍藏身在虢嶺東面一座丘陵之後，不遠處就是托林郡王的營地。士兵們處於高度戒備狀態，但滎暉不慌不忙，神色稀疏平常。

少辰坐在山頭看著不遠處的虢嶺。夜色襲來，狐狸的眼睛還是能夠看得清晰。托林郡王的隊伍人數看起來並不多，但有條不紊，行事謹慎。托林軍發現這邊的動靜之後，完全退到虢嶺下面，隱藏在山的陰影里。

少辰心裡有事，任夜色越來越深還坐在山頭髮呆。

「在想什麼？」滎暉突然走到了他的旁邊，幾乎完全隱藏在夜裡。

「我在想你是不是故意讓吳叔去送死。」少辰說。

滎暉拉住他的手，他們的手都很冷。他說：「下來吧，風大。」

「視野好。」少辰回頭，看到夜色中滎暉的眼睛很亮，像是某種野獸。少辰不怕，因為他自己就是野獸。兩隻野獸在一起，就會想要征服對方。

「視野很沒有用。」滎暉拉著少辰往下走，「很多時候你只看得到你想看的，看不到你應該看的。」

「謬論。」少辰打斷他。

視野意味著機會，機會意味著戰鬥。

雖然西關城重要，但少辰不覺得重要到了需要勞煩將軍親自出馬的地步。

托林郡王對西晏來講不過是無用的蛀蟲。托林此人沒有脾性，胸無大志。二十八歲，他就被剛剛登基的十九歲皇弟給發配到西晏做質子。說到底，他是被大晉拋棄的人。大晉經歷了地震和內亂，但將軍治軍的手段有目共睹。大晉根本還在，遠不容易動搖。現在西晏把托林郡王推到風口浪尖，不知道打什麼主意。

「報將軍，吳大尉帶領的騎軍在後方埋伏，被敵軍發現，抵抗一陣之後退到了山裡去。」一個小兵在夜裡火急火燎進滎暉的帳篷，上報道。

「好。」滎暉起身，拿上自己的佩劍，「通知各個方位，準備行動。」

夜晚是適合襲擊的好時候。

滎暉沒有什麼忌諱，仍是讓少辰坐在自己前面。他騎的這匹黑馬叫做艷爵，身形高大，與其他的馬不太相同。艷爵能完全融入夜色當中，成為黑色的風，沒有一點聲息。白日時候少辰還未覺艷爵有何不同，無非是相較其他馬更加高大威猛，乖順溫和。夜裡才看出，這匹馬的眼睛閃著精光，成為黑夜的一部分。

他們很快就潛入敵方的營地。滎暉一聲令下，士兵們將敵營團團圍住。但裡面卻並沒有聲息。

「進去看看。」滎暉騎著艷爵和少辰一起進入敵營當中。火焰的光很亮，但這裡卻沒有一人。

滎暉不慌不忙，翻身下馬，走進其中的一間帳篷。

少辰在馬上等了片刻，並不見滎暉出來，就有些著急，叫道：「滎將軍？」

少辰正想翻身下馬，那艷爵不知為何抬起前蹄，嘶叫一聲，幾乎要將少辰掀翻在地。外面的士兵聽到艷爵的叫聲，也紛紛過來，問道：「怎麼回事？」

少辰急忙抓住韁繩，沒有摔下。他突然覺得有些窒息，他嗅到了空氣中海水的味道，那麼熟悉……就像……就像，那年他在金光寺吹著的海風……

「不！」少辰大叫一聲。

艷爵卻像是發怒一樣，開始往前狂奔，往黑夜裡衝刺。這時滎暉從帳篷里出來，他對於艷爵突然發狂也有些驚訝。他伸手想要抓住少辰，但無奈艷爵跑得太快，一瞬間就消失在黑夜當中。

「艷爵！」滎暉的聲音里含著怒意。那艷爵像是懼怕一般，跑得更快。少辰只能緊緊抓住韁繩，不讓自己掉在地上。

夜風在耳邊呼嘯。海水的味道幾乎要浸潤出少辰的淚水。

義澤始終放不下。

可他呢？他又什麼時候放下過？

他留在滎暉身邊，有幾分是那隻東海白龍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