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爵是一匹好馬，他成為了黑夜，成為了風。

少辰壓低身子，緊緊貼在艷爵的背上，使自己不至於掉落下來。艷爵驚懼著，往虢嶺的深處跑去。

這個季節，虢嶺的植被正是茂密,高大的駿馬並不適合在其中穿行。空氣中海水的味道越來越濃郁，讓少辰臉色慘白，冷汗直流。

即使是在夜色之中，少辰也覺得這裡的一草一木熟悉無比。他知道每一棵草的名字，每一棵樹的年輪。海風帶來記憶的潮水，迎面撲向少辰。他的心隱隱作痛。

艷爵跑到了虢嶺最深處，少辰聽到波濤聲。

那是一個山崖，艷爵義無反顧地跳下去。

少辰連一個「不」字都還沒有驚叫出來，就墜落到水中。這種感覺很熟悉。就像他之前做過的夢，他掉進了家鄉的冰湖，柔軟清涼，讓他成為水本身。就像艷爵成為夜風一樣，他成為虢嶺的水。

少辰睜開眼，周圍漆黑一片。他沒有動，甚至沒有呼吸。水波撫過他的肌膚，用溫柔安撫他的躁動。他回憶起東海，回憶起齡故島，回憶起天海金光寺，回憶起白龍義澤。他是冰雪之子，理所應當與水融為一體。

就在少辰以為他已經和水不分彼此的時候，一隻溫暖的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回到岸上。他已神志不清，只聽到了一個急切的柔軟的聲音呼喚著他：「少辰……少辰……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你不要，不要再離開了……」少辰倒在一個寬大的懷抱當中，他覺得很安心，便閉上眼。

那聲音一直呼喚著他，從未停止；那目光一直跟隨著他，從未間斷。

少辰知道，冰湖裡住著一個人，守護他，卻沒有勇氣出現。直到那場流星雨，天神送給他一個黐閻，又送給他一個義澤。

可是，他冰狐少辰，是六親叛離孤獨終老的命，他留不住任何人。

「少辰……」義澤捧著少辰的臉，流下淚水。

少辰稍微清醒一些，吐出一些湖水。他看清了義澤的表情，有傷心難過，有無奈堅韌，也有悲憤隱怒。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義澤放不下他。可是放不下又能怎樣？

少辰虛弱：「你為什麼在這裡？」

義澤苦笑，聲音顫抖：「我為什麼在這裡？我也想問，我為什麼在這裡。我決心想要放下，我想要忘記你，我不想要繼續痛苦。但是我還是在這裡，在你的身邊，遠遠看著你，捨不得離開。我也想問，我為什麼在這裡？我他媽為什麼還在這裡！」

少辰心頭一震，一下子有了力氣，一把推開他，起身吼道：「你走啊！你既然知道你不該靠近，為什麼還要來煩我！」

「少辰……」義澤的聲音像是在哀求，「為什麼……」

少辰轉過身，不敢面對義澤，說：「你知道。」

「我知道，是因為黐閻。你留在滎暉身邊的原因，是為了保護黐閻，對嗎？」義澤拉過少辰，扳過他的臉面對著自己，「我要你親口說出來，你愛的一直是黐閻，你從來沒愛過我！是這樣嗎？」

少辰一把推開義澤，吼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問！我叫你走！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你只是一個懦夫，一個膽小鬼！自從當年你燒死桐樹精，在西關城設下結界，我就恨你了！你以為我為什麼救你？是因為我不想欠你情！我不想再跟你有什麼瓜葛！你走啊！」

少辰轉身就想要跑開，義澤抓住他，狠狠地抱在自己懷裡。

「你放開！」少辰一口咬在義澤的肩膀上。血水浸染義澤的衣衫，但他無動於衷，他說：「我不想再做懦夫，也不想再做膽小鬼。這幾天我想通了，我不會再放開你。就算你恨我也好，我不想再把你推向黐閻。」

少辰死死咬著義澤，他的血是甜的，和他的人一樣，那麼純粹。他用最真的感情對待這少辰，他的愛從含蓄隱忍變得坦白熱烈。可是，少辰又能怎麼辦？他又能怎麼辦？

少辰放開咬著義澤的嘴，抬起頭來看著義澤堅定的神情，說：「白龍義澤。我再說一次，放開我，我不想再見到你。」

義澤深吸一口氣，心痛欲裂，說：「少辰，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少辰還想要掙扎，突然覺得後腦一凍，便昏睡了過去。

義澤將昏迷的少辰抱起來，走到湖水的另一頭。那裡有瀑布，義澤走進瀑布後面的山洞。這山洞深處由玉石水晶構成，竟明亮非常。義澤將少辰放在中央平台上，小心翼翼地解開少辰濕潤的衣衫。

他的身體這麼潔白無瑕，就像是雪花。他是如此幹凈澄澈，成了義澤純潔的夢。夢，就是得不到。但義澤想要得到了，他想要擁有。也許忘記可以解除痛苦，但擁有可以讓他福祉。為什麼只是想要福祉都這麼難？

不過現在不同了。少辰可以成為他的，他們都不用再痛苦。義澤從懷中拿出一枚小小的淺紅色的石片，他原想用這枚石片讓自己忘記少辰。他現在該表主意，要用這枚石片讓少辰忘記黐閻。

義澤愛戀地欣賞著少辰的身體，用手撫摸著少辰的臉。他將石片放在少辰的心口處，石片發出微弱的光。他用食指按著月下石，溫柔的，緩慢的，將月下石按進少辰的心中。

洞穴發著光，照耀著這一刻。

月下石陷進少辰的血肉，穿過他的肋骨，到達他的心臟，進入他的心中，成為他血液，清除他生命的一部分。少辰的身體發著光，閃得義澤睜不開眼。

終於，他們終於可以在一起。義澤激動地抓住少辰的手。

突然，瀑布外面響起嘈雜的廝殺聲。虢嶺的戰爭開始了。

義澤微微驚訝，沒想到大晉軍這麼快就趕到這裡。他看少辰還沒有醒的跡象，要走出去看一看情況。剛走到洞口，他就看到瀑布的水簾中走出一抹黑影。

「白龍義澤。」滎暉從水簾外走進來，冷哼一聲，「你原來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