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宴終是去不成了，少辰的打算還沒有開始就被扼殺在搖籃之中。

滎暉進屋便看到少辰滿身鮮血，床邊還躺著清水的屍體。他的面色格外難看，如烏雲密布，隱而不發。

「出了什麼事？」滎暉拉過少辰，發現了他嘴角未幹的血跡。

少辰一陣虛弱，倚靠在滎暉身上。他穿著單薄的白衣，肌膚隱約可見。滎暉抱住少辰，發現少辰坐的位置血跡格外顯眼，語氣便急切了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少辰苦笑：「你的如意算盤可算漏了這一個人，怕是聖珠再保不住。」

滎暉憤怒地眯起了眼睛，捏起少辰的臉，冷冷道：「若是聖珠不保，我便也不會放過你。」

他不等少辰回答，便一下子橫抱少辰起來，急匆匆地往外走，朝外面的奴僕道：「去把艷爵牽來！」

他抱著少辰騎上艷爵，為少辰裹上一層毯子便策馬飛奔。

「這，這是去何處？」少辰直冒冷汗，身體虛弱不堪，聲音軟弱無力。他死死靠在滎暉的懷裡，那懷抱卻是冰冷的堅硬的。

「我決不會讓你有事。」滎暉道。

艷爵的奔跑很穩，但少辰還是不堪顛簸，雙腿之間開始流出血來。

滎暉將少辰緊緊抱在懷中，死咬牙關。

「是要出城嗎？」少辰聲音微浮。

「你不必管。」

「離開昃陵，萬鬼食獅的陰寒又會侵蝕你的骨髓，我這樣也幫不了你了。」少辰死死抓著滎暉的衣襟，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滎暉專心致志策馬前行，但他聲音里的緊張著急還是被少辰聽出來了。

少辰輕輕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想要與你同去中秋夜宴？」

「你別再說話，能好好閉眼休息嗎？」滎暉不耐道。

少辰卻非要說：「我知道在中原地區中秋是家人團圓的日子，這日大家會聚在一起吃好吃的月餅，在月光下吟詩作賦。很多年前，我來過昃陵，碰巧遇上了中秋。我聽說行宮裡有好吃的月餅，便化身為人潛進去。但是那日我沒有吃到月餅。」

少辰突然停頓，似乎是累了，又似乎接下來的故事難以啟齒。

滎暉問：「為什麼？」

「因為做月餅的師傅被殺死了。他是一隻兔子精，他愛上了當時在行宮裡養病的娘娘。當日他們的姦情被人告發，皇帝賜娘娘一杯毒酒，又令人將月餅師傅亂棍打死。兔子精不忍讓心愛的女人發現自己妖怪的身份，強忍著維持人身。娘娘喝了毒酒死後，人們才發現那月餅師傅的屍體變成了一隻兔子。」

「所以呢？」滎暉耐心地問。

「我可以救他們，但我沒有。所以我想去看看，他的鬼魂離開了沒有，是不是還守在庭院的那棵桂花樹下。」

「有機會再去吧。」

「那就只能等到明年的中秋，他只在中秋出現，為心愛的人做出世間最美味的月餅。」少辰把頭埋進了滎暉的胸膛。

「那就明年吧，我們明年一起去吃他做的月餅。」

少辰利爪向腹，就算後來有鮫人之血療傷，也傷及根本。清水的一碗毒藥，不僅傷了少辰的身體，也傷了他的心。身心俱痛，如何能保得住那個逆天而來的孩子？

滎暉想要透過那個孩子召回小紓破碎的魂魄，卻不知小紓與少辰已然密不可分。縱然情深，何能抵得過命運捉弄？

昃陵的魔障太重，但卻是保護滎暉的力量。他冒險將少辰送出昃陵，不顧自身傷痛，只是為換取一個可能。

如今，那個可能出現了。

他們剛走出魔障結界，白龍義澤便出現在他們面前。義澤看到少辰虛弱不堪，渾身鮮血，對滎暉怒目而視，吼道：「這是怎麼回事！」

滎暉不發一言，將少辰抱下馬來，緊緊摟在懷中。義澤上前想要從滎暉手中搶過少辰，滎暉卻並不放手。

「你對他做了什麼？」義澤紅著眼睛，低聲吼道。

「帶他去東海，去天海金光寺，有一個法號叫做東明的和尚能救他。我不能離開昃陵，你卻一日之內便能前往那裡。」滎暉從懷中拿出一枚碧玉扳指遞給義澤，「將這件東西給那個和尚，他便會救少辰，也會保住腹中孩子。」

「腹中孩子？」義澤吃驚，拉過少辰的手來按住他的脈搏，脈象微弱也卻是喜脈。他憤怒地看著滎暉。

滎暉終於鬆手，將少辰送到義澤的懷中，道：「快帶他去。」

「你可知，你將少辰帶到我身邊，我便絕不會再放手？」義澤死死瞪著滎暉。

「那是你的事。」滎暉淡淡道。

義澤突然化身為龍，用尾巴護住少辰，飛向天空。他在消失之前，朝滎暉最後說了一句：「我不會帶他再回來。」

少辰的體溫還殘留在滎暉的身上。滎暉抬起手來，上面還有血跡，溫熱而腥甜。他放在嘴邊舔了一口，淡淡的清甜。

自從死裡逃生，他的感官越來越麻木，食不知味。每當看到少辰大吃大喝的時候，他才能意識到自己是活著。有些時候痛苦太深，就感受不到快樂。他怕他會忘記這個味道，然後因為失望而放棄活在人間。他厭惡被幽禁在天上的日子，但也難以忍受人間的艱辛。好不容易抓住的人，又再次離去。不知何日再見，不知何時重逢。

與子成說，死生不忘。子向海角，吾望天涯。

滎暉拉住艷爵的韁繩，翻身而上。茂密的樹林中卻突然出現了異動，滎暉眯起雙眼，大喝一聲：「誰？」

風突然大了起來，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全身疼痛襲來，那一刻滎暉回想起發生的一切，驟然發現自己落入了陷阱。清水絕不可能有那個膽量和勇氣向少辰下毒，白龍義澤的出現太及時太巧合。明凰公主欲言又止的情態，滎銳堂叔意外讓滎暉發現的秘密。原來是一個局。

這個局讓他失去了小紓，失去了少辰，失去了他的孩子，失去了救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