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做這樣的傻事。就算他的生命並不可貴，但卻仍有人將其視若珍寶憐如明星，譬如黐閻。黐閻為了救他，幾乎犧牲掉自己的一切，但他卻僅僅因為想要逃離滎暉的身邊就這樣傷害自己。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做，但他清楚當他聽到滎暉說那一句「與子成說，死生不忘。子寧捨身救我，吾必執手相隨。十一為契，紓永銘心」時心裡疼痛的感覺。他恨自己不是小紓。滎暉對他所有的容忍溫柔，都只是想要從他身上找到另一個人而已。他怕，他畏懼，他想要逃走，遠遠地離開昃陵，離開那個痴纏這凡人身軀的魔鬼。這個魔鬼會傷害他，會毀滅他，會讓他後悔他重新活過的這一次。

少辰陷入了痛苦的夢魘之中，昃陵八月的微風也未能平撫他的心。夢裡總會想起鈴鐺的聲音，叮鈴鈴鈴，叮鈴鈴鈴。他聽到那聲音，心裡緊張急切。他拚命地尋找，卻什麼也找不到。在一片黑暗中，前方突然有了微光。他走過去，看到地上躺著一枚鈴鐺，上面貼著一張精緻的小像。他彷彿知道那小像是誰，又好像不知道是誰。他俯身拾起鈴鐺，那鈴鐺被他的指尖一碰，就從中間裂開。但空氣中還流淌著那鈴聲的聲音，叮鈴鈴鈴，叮鈴鈴鈴。

他好痛。

他摸向自己的小腹，手裡染上鮮血，艷麗的紅色。他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但他想的不是自己這樣死去會對不起為救活他而犧牲自己的黐閻，他竟然想的是他會再也見不到他的十一。他的十一。他想要叫出聲，卻發現自己開不了口。

「忘了他吧，你不是答應我，要忘了他嗎？」那個輕靈的遙遠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他無法回答。他的喉嚨幹啞，他的聲線閉合。

「他只是利用你而已，他對你好只是要你為他去死。」

不，不是的。他握緊拳頭。

「你以為他忘不了你，你以為他是真心想要跟你在一起？」那個聲音變得尖銳起來，「與子成說，死生不忘？不要傻了，他都是騙你的，都是騙你的。」

他眼角流下了淚來，一股力量衝破了喉嚨，他吼道：「不！不是的……」

不是的，滎暉從來沒有忘記，只是他忘了而已。他忘了。他的心空空蕩盪的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因為他忘記了自己最愛的人。

少辰的眼角流下淚，他睜眼看到的便是滎暉那張沒有表情的臉。

滎暉淡淡道：「你總算醒了。」

說得那麼雲淡風輕，好像發生的不過是一件小事。

少辰坐起來，他小腹上並沒有傷口，彷彿他的自殘不過是一個夢。沒有疼痛，沒有傷痕，但身心卻如此疲憊。

「我給你喝了鮫人的血。」滎暉輕輕按住少辰的肩膀，讓他平躺在床上，「躺著吧，以後再不要這樣了。」

「我睡了多久？」少辰無力地問。

「沒有多久。你既然醒了，我讓清水給你端藥過來。」滎暉起身要走。

少辰拉住他，問：「今日何日？」

「便是中秋。」

中秋。算是中原大晉的傳統佳節。歷來朝中武將重臣都會在這日入宮與天子共賞明月，同賦良詩。

滎暉卻並不喜歡這樣的夜宴。雖然自小習過詩書，也吟詩作賦，但卻並不習慣附庸風雅，賣弄風騷。他可以不理會康諾的邀約，也可以不顧及明凰公主的面子，甚至可以任由他人指點議論，但他拒絕不了少辰。

「我要與你同去中秋夜宴。」少辰一臉蒼白，才清醒沒有多久就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是作何？」滎暉皺了眉頭，「你才清醒，應多加休息。」

「我非去不可。」少辰只說。

滎暉若有所思地看著少辰，有些不悅，但憐及他有傷在身，還是應允了：「隨你吧。」

滎暉離開沒有多久，清水便端著藥進來。他扶起少辰，拿起勺子，想要喂藥。

「我自己來。」少辰拿過了藥碗。

「公子……」清水的樣子看起來很凄苦，一臉憔悴，形容枯槁。

少辰一口喝幹，放下藥碗，道：「何事？」

「您終於醒了，將軍大人他一直守在您身邊，不吃不喝。您又面目蒼白，我還以為……」清水說著就哭了起來。

少辰只好安慰道：「已無事了。」

清水苦笑：「將軍大人對您真是一往而深，不復其他了。那日將軍把您抱回府中，您的肚子流著血。將軍的眼睛都紅了，他一直喚著您的名字，您卻不醒。將軍在您身邊，徹夜不眠，滴水未進，便一直在這個位置，不動分毫。直至今日您醒了，才讓我送藥進來。」

「你看你，總想些有的沒的。」少辰的心裡有些動容，摸了摸清水的頭，嘆了口氣，「我與他，只是孽緣。」

「無情，便沒有孽。」清水哭著說。

少辰突然覺得奇怪，看著清水一臉梨花帶雨，問：「你今日是怎麼了？平常並不像這樣。」

「清水只是感慨將軍對公子的深重情誼，不由心生欽羨。除了小紓，再沒有人如公子般讓將軍這樣看重而眼裡再無旁人。」清水抬眼，哭著看向少辰。

少辰驟然背脊發涼，一下子推開清水，心口發悶，吐出了一口血來。他看著倒在地上的清水，那孩子又哭又笑，神態癲狂。少辰吼道：「你與我喝了什麼？」他拿起了一旁的藥碗，上面的藥味清涼入骨。

「你便是狐媚妖物，我殺不死你，卻能殺了你腹中孩子！我斷不會讓你禍害將軍！」清水哭著大叫道。

「腹中孩子？」少辰按著自己的肚子，疼痛的感覺又開始了。

「真以為我不知道將軍讓我送來的是安胎藥？」清水站了起來，淚流滿面，「妖人！」

少辰大約明白了清水心中所想，不禁寒心。他的真心對待，卻被如此踐踏。

他看著清水，聲音顫抖：「滾！」

清水流著淚，嘴皮發青，道：「你蠱惑將軍已深，我知道你不會留我生路。我也不知如何面對將軍，便讓我一死了之吧。」說完，決心堅定，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匕首往自己脖子上一抹。

少辰來不及阻止，一陣鮮血濺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