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予池仰面躺在純白柔軟的大床上，舉在手裡的展覽會門票被從落地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照得朦朧不清。

他來回睜開，又閉了好幾次眼睛。

可每次視線都聚焦在那個被印在門票右下角的名字上。

在今天之前，向予池幻想過很多次他們再重逢的場景，他甚至在深夜裡練習過那一刻到來的時候應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最好就像偶遇過去的普通朋友一樣，淡然而不失禮貌地微笑寒暄幾句，如果他能做到的話。

畢竟他們早已是連陌生人都不如的那種關係。

可真的看見了那個人，向予池卻緊張得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只能聽見自己驟然加快的心跳聲。

七個小時前。

向予池看著不斷來往的人流，站在市美術館的門口徘徊了大概十分鐘才決定進去。

今天是以美籍藝術家柏星瀾之名在此舉辦的「In my world」巡迴展覽，該展覽也曾多次在世界各地著名的藝術殿堂中展出。

外界媒體對於這位年輕的天才藝術家有著太多褒評，簡潔清新卻富含深意的作品風格以及他本人極少出現在大眾視線中的神秘感，這些特點都為柏星瀾吸引了許多駐足於他作品前認真觀賞的看客。

為了體現主題，在美術館展出的大部分畫作和攝影圖是柏星瀾多年前剛在這條藝術道路上初綻鋒芒時的作品。

向予池在裡面待了很久，直到人潮逐漸褪去。

他最後停在一張用木質相框裱起來的，看似極其普通的照片旁邊。

被拍攝的深藍色紙張上面用清秀潦草的英文寫著——「You are my best fantasy about summer.」

即便時過經年，向予池仍然認得這是那個人的字跡。

並且他的手比大腦先一步做出反應觸摸到了相框的玻璃表層。

還未等向予池徹底回過神來，一道溫柔低沉的男聲在他身旁響起，「你也喜歡這個作品嗎？」

「不，我只是......」

剩餘的回答在向予池看清提問者的面容後通通卡在了喉嚨里。

「我還以為你不會這麼快認出我。」

柏星瀾顯然早就在別處展示廳里看見了向予池，所以這會兒他的神情跟獃滯的向予池相比要自然太多。

他穿著一身淺灰色的運動休閑裝，從遠處乍一看與那些穿梭於校園之間陽光開朗的大學生沒什麼兩樣。

向予池深吸一口氣，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雖然他垂在褲腿旁邊的指尖仍止不住地輕微顫抖著。

他喃喃道：「你的變化又不大，以我這個速度認出來並不難吧。」

「嗯，小池也是。」

「別這麼叫我！」

向予池幾乎在柏星瀾話落音的一瞬間里喊了出來。

或許只是比剛才的聲音大了一些，但在空曠的展示廳里還是有些突兀。

「抱歉，」他意識到了自己等同於暴露內心的失態，「我們的關係已經不那麼熟了，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柏星瀾笑了笑，就像在接受一個普通的玩笑話，臉上並沒有露出任何難堪的表情。

他轉頭，目光重新定格在那張深藍色的照片上，說：「鏡頭裡的原本是一張白紙。」

向予池抿了抿唇，眼梢處的慌亂與震驚已經被逼迫自己裝出來的冷淡取代了，「我對五、六年前的很多事情早就沒印象了。」

柏星瀾只當他是真的忘記了，也沒有要繼續講解作品背後隱藏的深意。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快到閉館時間了。」

「我知道。」向予池點點頭，「本來我剛才就打算走了。」

「再見。」

直到這一刻，向予池心底突然萌生的一丁點勇氣才讓他迎上了對方的視線。

柏星瀾那雙曾無數次令他丟盔棄甲的茶褐色眼眸中始終盛著淺淡的笑意，彷彿是春日限定簇擁在崖畔邊的櫻花海洋，明艷而動人。

或許這僅僅是柏星瀾表達禮貌的一種方式而已，但對於向予池來說，這一眼深刻得幾乎要讓他站不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