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霖在自習課上給方清承發訊息，說：你弟瘋了，逼我吻他。

對方只回過來兩個字加個問號：原因？

昝霖回覆：天曉得嘞，愛上我了吧。

對方沒再回消息。

嘁，倒是堅持一下多問幾句啊。昝霖這麼想著，抬手扶額，沖掌心翻了個白眼。

他同桌仍然是緘默的悠悠球小少年，此時側頭看他一眼不務正業的模樣，只是無奈地笑了一笑。

方清承還不知道嘛，昝霖那個熱愛天下大亂好讓他坐山觀虎鬥的性格，只能是越問越亂。

——但是心底那些焦躁究竟從何而來？

他心情煩悶，方老爺子也不見得輕鬆。

他伏在案前寫了足足兩個小時，從《玄秘塔碑》默寫到《滕王閣序》；卻總覺得少了些筋骨。他起先把原因歸結為老了——歲月帶走了他的年輕和氣盛，所以他的字也越發少了精神——其實不是的，他怏怏的起因，還是在於兩個年少的曾孫。

他索性棄了筆不再寫，兀自坐在書房生悶氣。

林綉進屋給他送茶，替他收拾散落的筆硯，道這是怎麼了。

老爺子按了按她的手，道：「你坐，我有事與你說。」

林綉坐下了，並不著急開口詢問。

沉默在茶水之間游離片刻。

「你顧爺爺當年的事，我猜想你也約略知道三四分，」方老爺子道，「我今日就給你講講吧。」

林綉甫一聽這話，便隱隱約約地生出某些怪異的預感來。

想必爺爺要講的呢，不是有關大寶，就是有關小寶；但是把顧家爺爺都端出來了，約莫著不管關於哪一個，這事兒恐怕也難辦啊。

……

他們二人這一番話講了太長時間。

直到兩個兒子都回家來了，他們倆還在書房裡沒出來。方老爺子看了眼鍾，道：「得了，方驁也快回來了，洗洗手準備吃飯吧。」

林綉皺著一張臉，緩慢道：「爺爺，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老爺子道：「他們倆小的還不知道你已經知道了。」

林綉啊了一聲。

「我告訴他們說，這些時間裡自己好好地仔細地想明白了再告訴你們；所以這個時候，爺爺也請你先不要著急生氣，與他們二人攤牌，行不行？」

林綉慌忙道：「爺爺！你別這麼說……」

老爺子笑將起來：「我不會教孩子，他們一個個都跟我似的固執。他們在想清楚的時間裡，你也可以慢慢地想；我不是勸你非要接受不可，只是，不希望你將來後悔。」

「我知道，」林綉點點頭，道，「那這麼說來，奶奶一直不知你……呃，這個事情麼？」

老爺子答道：「嗯，到老了也沒幹告訴她；她要是曉得了，她的丈夫逼走了她唯一的表哥，真是要傷心死了。」

林綉走出書房的一瞬間，還在想原來她還陪著方驁在北京的時候，她得空去顧老先生的四合院里走動走動；天氣晴和的日子裡，老先生陷在太師椅里深深淺淺地睡著，迷糊中說：「我老咯。」

林綉說：「哪有，不老。」

他道：「老了，老了，真是……，越是老去越是想念他啊。」

她當初看不分明的他眼裡的懷念和疲憊，如今全數在她的心裡化開。

晚飯時候林綉果真沒有露出半點端倪，兄弟二人也自然不疑有他。

林綉心中鬱悶之餘，多少還是有那麼些得意：看吧我還是和年輕時候一樣冰雪聰明嘛。

然而我的大兒子喜歡的是男孩兒，我的小兒子喜歡的也是男孩兒，我的大兒子喜歡我的小兒子，我的小兒子也喜歡我的大兒子，雖然我的大兒子還不知道我的小兒子喜歡的人是我的大兒子……，啊呀真是糾了個好大的結啊。

——林綉如是想。

睡覺之前林綉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會兒，把被子從方驁的身上卷下來又鋪回去再繼續卷下來。

方驁：「……我說媳婦兒啊，我什麼地方做得不對咱們好好說行麼？」

她半個身子趴他肚子上，道：「沒有啊你很好啊。」

方驁道：「那你怎麼了？」

她卻騰地坐了起來，著急忙慌地爬下床去，邊走邊說：「我還是去看一看吧。」

他給她整懵了，眼睜睜看著她薄毯往身上一披就出了門；方驁心裡苦，所以他不說。廢話，那可是他的媳婦兒啊。他的！媳婦兒！誰都不能欺負，包括他自己。

林綉在樓梯拐角站了，沒多大會兒，正猶豫要不要找兒子們拐著彎抹著角地聊聊天，卻先見著方明朗兜著披風毯從自己屋裡出來，敲響了隔壁方清承的房門。

嗯，路過一下，不算偷聽吧。

方清承其實也不覺得意外，畢竟從小到大他們倆從沒有真的這樣疏離過；他沉得住氣，小寶可憋不住。

方明朗不僅憋不住，還老實不客氣地霸佔了他哥的床，爬到正中間盤腿坐著。

方清承：「……什麼意思啊？」

方明朗鄭重其事，端著不知哪裡來的自信，道：「我想了很長時間，我覺得，你一定是喜歡我的。」

「嗯？」

「那年元宵節的時候，我喝醉酒，你是不是親我來著？」

「……」

「其實谷知都告訴我了的。」

「……」很好，他明天去學校就幹掉谷知。

「也不算吧，是我纏著阿霖問的，他懶，不想說話，於是就授意谷知告訴我。」

「……」好得不得了，他明天去學校把昝霖一起幹掉再給他倆立個鴛鴦冢。

「所以！」方明朗緊張得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兩下，一下子紅了眼眶，道，「可不可以不要去什麼成都啊北京啊哈爾濱啊，那麼遠。」

方清承沒說話。

小寶又道：「我來其實只是想說，我喜歡你啊，我會努力更喜歡你的。我對阿霖也有依賴、有崇拜，但我從來沒想過要和他在一起。我只是想站在離你最近的地方；想親吻你啊，從頭髮到指尖。」

方清承扭過臉不敢看對方。

他第一次聽方明朗講這樣毫不掩飾愛慕的話。

赤裸。直白。

幾乎生生地剜去了他引以為傲的剋制力。

「哥！」方明朗跳下床捧住方清承的臉掰過來面對自己，道，「為什麼阿霖和谷知可以談戀愛而我們不可以！我們可以不告訴爸爸媽媽的，我們可以偷偷地……」

方清承打斷他的話：「所以你想欺騙阿公和爸媽麼？」

「我沒有，」方明朗眼眶通紅，「我就是害怕，我知道你很愛爸媽，如果這個事會傷害到他們，你一定選擇憋著了。我怕他們知道了，你就真的真的，再也不想見到我了。」

方清承微愣，想起那天在冰店他說的這句話，不由從心底喟嘆一聲；拉下了方明朗的手，輕輕環住對方，就像小時候哄他睡覺那樣輕輕拍他的背，道：「怎麼會呢。」

——這個世界上，他最不可能不想見到的人，就是小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