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朗心情很低落。

——他哥說想離他遠一點。

——他哥都不想看到他了。

——他哥肯定是討厭他了。

方明朗蹲在花壇邊默默地拔著草，心想這世界還真是，充滿了惡意啊……

拎著菜踏進家門的江媽見狀哎呀了一聲，道：「我的小少爺誒，你怎麼把老爺子的含羞草都拔光了呀！」

方明朗低頭看看腳邊的狼藉，內心充滿了憂傷：這個惡意滿滿的世界真是好討厭啊……

於是乎，方清承發現他弟弟自那一日起就一直在躲他：不再黏著他了，甚至不主動與他說話。

大概是生氣了吧。

他倒是頭一次知道他們家的小寶原來是真的會生氣的，不支聲兒也吝於給予笑容的那種。

但方清承想了想，覺得也許不像小時候那樣去哄小寶會比較好。倘若有一天他真的如己所言踏上離途，在遠離這個無比熟悉的城市的地方，身邊不會有爸爸媽媽，不會有阿公，更不會有小寶。

他自小到大從沒有想像過有朝一日他會離開小寶，而小寶會不再需要他。

但是小寶總是要成長的，大約等他真正長大成人了，會發現對哥哥的喜歡，其實也就只是喜歡而已。

方明朗卻很明顯與他意見相左。

他的人生至此，不曾有過方清承童年時的那些暗無天日的時光，所以他的心中也不會像方清承那樣有著諸多顧慮。

方家的人，一個個都長情得很。

方時汵二十郎當歲遇見二八年華的蘇晏，那女子帶著江南的水汽而來，氤氳著和軟而嬌俏的氣息，從此讓他一顆心失了方寸，他真的是從此死心塌地地守一個白首不相離；方驁從大洋彼岸回來，見到的第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愣是沒給他好臉色，他笑著說「林家的小小姐，應當是生來就該讓人寵著的」，所以他娶她為妻，一心一意地寵著她，護著她。

就連方驁那早逝的老爹，眼中只有他的「太太」而已，他們二人死於一場車禍，方老爺子趕去現場的時候，兩具屍體已經面目全非，但他還維持著將他的妻子緊緊抱在懷裡的姿勢，仍然是一如既往保護的模樣。

——方明朗眼中所見，愛情，就是非常美好非常純粹的東西。

沒法子。

他覺得自己的喜歡與他們別無二致，為什麼他就成了錯的那一個呢？

「沒有說你這樣是不對的，」方老爺子道，「只是這樣一來，你與別人就太不相似了。人嘛，其實大多數都很害怕『與眾不同』這四個字的，因為『不同』，會讓他們覺得很孤單，人們並不總是能承受孤單啊，對不對？」

方明朗默默地點頭。

老爺子又道：「所以他們會說，你是個奇怪的人，你不一樣，你……，唔，甚至會有許多不太好聽的話來說你。家人，不會這樣說也不會這樣想，但也因為是家人，所以比別的人更擔心你會收到流言蜚語的欺侮，也所以會希望，若是你只不過喜歡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那就好了。」

方明朗覺得是這麼個理兒，多日的鬱結也消散一些；但他終究還是有些不甘心的。

「可是，阿公你明明教我說，君子不可於人背後議人長短，不是麼？」

啊……方老爺子以前的確是這麼教導兄弟倆的。

但他該怎麼告訴眼前這個尚未接受社會洗禮的少年，這個世界上並不全是君子；有君子，自然有小人，然而大部分也只是庸人爾；有著忙忙碌碌的工作，糾結於柴米油鹽與家長里短，爭吵有時，歡笑亦有時，日子大多過得平凡。

他們的壓力通常不容易發泄，當碰上了與他們不一樣的人，那叫「出格」，這時候，語言成了他們最好的宣洩的途徑。

所以才有人說，流言是匕首，殺人於無形。

噓了聲氣兒，方老爺子才緩緩開口道：「對啊，是這樣。只不過，他們現在還沒有做好準備去接受那些與『大眾』不一樣的『小眾』罷了。你也知道，任何事情，要做出徹底的改變，都不是很容易的，對麼？」

方明朗盯著牆上的鐘，輕聲道：「所以——媽媽也是需要時間的——接受和改變，對麼？」

「對。」老爺子輕笑道，俄頃又想起來事兒，拍了拍小寶的腦袋，「等等，我布置給你的作業呢？」

方明朗：「……」

對。阿公說得對。

但是他哥沒有理睬他，他羞於開口。

這種僵局，該如何打破啊……，真是愁人。

昝霖陪方明朗坐在學校小花園裡，皺著鼻尖，托著腮翻白眼，道：「哎喲喂，這種事不都是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的嘛。」

方明朗白眼送回去：「都怪你。」

昝霖生無可戀：「對都怪我都怪我。我也無可奈何啊，你哥那個犟脾氣跟我似的，不是一般的冥頑不靈。」

「呵呵你倒是好意思說。」

昝霖心虛地別開眼，訕笑道：「有個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方明朗：「那你別講。」

「嘿了不得了跟誰學的會嗆人了還！」

方明朗，淡定的：「你。」

昝霖：「……」

「那我還是講吧，」昝霖屈辱地軟下脾氣，「你哥主要是覺得啊，你還分不清什麼是真正的喜歡。他覺得你那種可以叫衝動、依賴、佔有欲等等的產物，而不是『喜歡』。」

「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咯。」昝霖快抑制不住翻白眼的衝動了。

方明朗揪著腳邊的草，糾結著他哥怎麼會有這種不靠譜的想法；思考了半天也沒個頭緒，最後一抬頭，昝霖靠著花園裡的樟樹，竟然已經昏昏欲睡。

這人真是……唉。

「起來起來，」方明朗腦中靈光閃過，他在昝霖腳邊蹲著，道，「阿霖，快，你親我一下怎麼樣？」

昝霖猶似在夢中：「你瘋了麼？」

方明朗急了：「快點嘛！」

昝霖一臉的「我還沒親過谷知呢為什麼要親你」，道：「你沒開玩笑？」

方明朗瞪他一眼。

昝霖憋屈地閉上了眼。他托住方明朗的後腦勺，慢慢地湊近。

近到鼻尖相觸的距離，昝霖睜開了眼，抵著方明朗的額頭，有氣無力可憐兮兮道：「小寶，我實在親不下去……」

方小寶囧囧有神：「其實我也是……」

「那要不還是不親了吧？」

「可以。」

昝霖迅速往後仰，緊張地吞了口唾沫，道：「這事兒別和谷知說啊。」

「嗯。」方小寶神情很是嚴肅，「也別告訴我哥啊。」

昝霖撇了撇頭，徒然瞪大眼睛，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道：「方小寶，你把校長的蘭花扯爛了T T」

方明朗：「……」

昝霖真是委屈：「你說我到底造的什麼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