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的氣氛也很僵硬。

林綉鬧不太明白，她洗個手的時間，爺孫仨之間發生了什麼，怎麼都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

呸呸，哪有人這麼咒自己的。

飯後林綉給老爺子泡茶，悄悄問他怎麼回事。

方老爺子沒好氣：「問你兒子去。」

林綉輕聲嘀咕：「不是說是不大好告訴我的事兒麼。」

老爺子翻她一眼。

她憋屈地閉上了嘴。

方明朗這會兒不僅憋屈，而且十分尷尬——他此時此刻完全不想面對方清承那張臉——人家偏偏不如人願地站在他面前，對他說：「我有話和你說。」

方明朗連直視他哥的勇氣都沒有：「我、我沒話和你說。」

方清承道：「既然你沒話說那就好好聽我說。」

方明朗哭喪著臉：「我也不想聽你說。」

方清承黑了臉。

林綉從書房過來，聽他們這話聽得雲里霧裡，出聲道：「你們倆到底想說什麼？」

「沒，」兄弟二人默契地三緘其口，「沒什麼。」

林綉心中十分納悶：到底這算什麼情況。

方老爺子也想不通這算什麼情況。

他回想自己這些年來的教育，似乎也並沒有出什麼差錯，怎麼這一大一小都齊心協力地從康莊大道拐到偏僻小徑了去呢。

他自己教出來的孩子他還能不清楚，方清承看著硬氣，明擺著告訴你自己做的決定誰也不能把他拉回去；方明朗溫厚，端著一副濫好人的面孔，內里的主意可不是那麼輕易就會動搖的：這倆人的固執簡直與他自己同出一轍。

唉。

一氣之下……

北京的顧家宅子接到個電話，顧老先生方從神色糾結的阿姨手裡接過去，才湊到耳邊，就聽那頭老實不客氣地道：「顧閻王！」

老先生從鼻腔里哼出一聲，冷笑道：「作什麼，方湯盎？」

方老爺子眉毛一橫：「我家倆小的可被你帶跑了你說怎麼著吧！」

顧老先生先是空白了會兒，霎時間又明白了對方話里的意思，也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不由驚疑不定地問：「你說真的？」

方老爺子更不客氣了：「我還跟你說假的玩啊？！」

顧老先生頓了頓，反問道：「那你——想怎麼辦？」

那頭沒了聲兒。

不說別的，單論顧硯的這件事情，不論多少年過去方老爺子始終都是不佔理的。當年的他以為自己站在合乎道德合乎人倫的那一面，這直接導致他犯下了這輩子都難以釋懷的錯誤；你問他想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兩手一攤——天曉得。

情之一字，怎麼就如此難。

最後還是顧老先生道：「你們家阿承，快要聯考了吧。」

方老先生連連嘆氣：「罷了罷了，先讓他安心準備考試吧。」

他把兄弟倆叫來書房裡，低頭看了半天自己畫的竹子，斟酌著措辭。

「這件事，不是我讓你們畫兩幅山水寫幾首詞就能解決的。這關乎我們整個家。所以我先不告訴你們爸媽了，加之沒幾個月就要聯考，小寶也是要期末考的，你們先安心做自己這時候該做的事情；這些時間裡，你們也自己好好想清楚，那種衝動之後，心裡最真切的想法是什麼。想明白了，到時候自己告訴你們爹媽吧。」

……

「阿公當真這麼說啊？沒有揍你們也算是好的吧。」昝霖用勺子戳著盤裡的冰沙，轉轉眼珠道，「所以，小寶喜歡的人真的是你咯。」

方清承皺眉乜斜：「你一早就知道了？」

昝霖聳肩道：「我猜的而已，小寶死活不肯說嘛。」

方清承沒脾氣了。

「那你聽小寶這麼說，就沒半點開心？」

開心？當然是開心得不得了。他知道小寶有了所謂心上人多久，就傷懷了多久；只不過他常年冰山臉，眾人看不出來罷了。

昝霖倒是看得出來，只是那廝冷心冷肺到底，還笑話他活該。

伊始親耳聽到，小寶的「心上人」也可以等同於「方清承」，他擺著木頭似的臉龐，心中卻覺得迅速膨脹的歡喜快要把胸腔都炸開。

然而有多開心，就有多絕望。

他不可抑制地開始想——如果他不是他的哥哥多好，如果當初他親爹也沒死親媽也沒走，他與小寶的相見之初不會是這樣，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說我喜歡你——性別算個什麼，他原本骨子裡就是個離經叛道之人，他不在乎；他如今在乎的也只是，他的喜歡太沉重，沉重到會狠狠剜疼方驁和林繡的心。

思緒如此，甚至覺得陳殊芸都可恨得不行。

他竟然這樣遷怒別人……，方清承心想，他真是完了。

昝霖大約也能揣測他的心情，畢竟他們都是一樣的人啊……

冰店門口的風鈴響了兩聲，昝霖抬頭看向方清承身後，慌張地眨了好幾下眼睛，而後鎮定自若道：「沒有別的想法？」

方清承望著對方清澈如水的雙眸，道：「想法啊……大學去成都？北京？哈爾濱也行。」

昝霖懵了：「你跑那麼遠幹嘛？」

方清承低頭失落地勾了下唇角，道：「只是想離小寶遠點而已。」

凸！昝霖眼瞧著眼瞧著，方清承身後那人一下子垮下的嘴角和泛紅的眼眶，繼而他就轉身跑了。

玻璃門被大力地開闔，門框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音。

方清承回頭，只能看到方明朗遠去的背影。他目光森然地轉回來，瞪著對方：「你是故意的。」

昝霖痛苦地扶住額頭：「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方清承：「……」

昝霖大大地嘆一口氣，甩甩袖子站起來：「那啥，我先走了，谷知還等我呢。」

溜之大吉為上策。

「去哪兒啊？」谷知把手搭到昝霖肩上，道，「我剛才過來的時候，半道上碰見方小寶跑過去了，叫他都沒應呢。」

昝霖心虛地別過頭，片刻又道：「小寶喜歡他哥……」

「啊？！」

「唉，我覺得沒個人告訴你的話，你是永遠不會知道的。」

谷知好一會兒都沒反應，半天才從嘴裡蹦出一句：「小傢伙是被咱們傳染的？」

昝霖差點翻白眼——這人怎麼能蠢成這樣啦簡直犯規——他本來抬起的手是準備拍向對方的腦門的，在半空中停了一停，變成舉高手揉亂谷知頭髮的動作。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