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朗神色怪異地盯著谷知和昝霖看了好幾日。

昝霖給他平白看得起一身雞皮疙瘩，沒好氣道：「幹嘛每天用那麼熱烈的眼神看我，愛上我了？」

方明朗：「……」

適時谷知趁著大課間，從樓上的理科班跑下來：「誒阿霖，怎麼一副心情不好的樣子啊？方小寶欺負你了？」

昝霖：「哼。」

方明朗：「……」

谷知攬住昝霖的肩膀，遞給他零食，道：「不開心的時候吃吃巧克力就好啦，甜一甜，嗯？」

昝霖抖著眉毛呵呵冷笑：「那你給我黑巧克力是幾個意思？」

谷知無法自圓其說，圈住對方的腰把頭埋人家肩窩哼哼唧唧。嗯，耍賴。

方明朗：「……」

「我說……」方明朗抽著嘴角道，「你們倆，這是在談戀愛的意思麼？」

昝霖兩手搭在窗檯上，樂了：「哎呀地下戀情被發現了嘛。」

谷知便大大方方圈著昝霖的腰，道：「什麼地下戀情，我們這多光明正大啊。」

他們二人確實沒有偷偷摸摸，畢竟相處模式沒什麼太大的變化，身邊的同學早已經見慣了他們倆如膠似漆小夫妻似的相處方式，玩笑者偶爾有之，但也沒人當真。

方明朗起初是覺得有些玄幻，他一早知道昝霖喜歡的人是個男孩兒了，只是原來沒有想到過昝霖心中「就是想親他啊，從頭髮到指尖」的那個人，會是傻不拉嘰的二貨谷知。

倒不是說兩人不般配，要論相貌那是十分登對的，只是谷知的性格，做朋友是極好的；做男朋友，咳，多少讓人有些擔心吧。

然而仔細想想，其實好像挺順理成章的一件事，對昝霖來說。

他這人吧，其實性格不差，只是很難接納別人。

他寧願一個人坐在小區的梧桐樹下看書，一個人不緊不慢穿過半個校園去食堂吃飯，一個人落在同學後頭大半截慢慢走著上學去也不跑上去搭話聊天。

他也從來沒有想著要去主動交個朋友之類的事情。

怎麼說呢，唔，昝霖總是無意識地和別人一直保持著能夠和諧相處順利交流但又不會過近的距離。

倘若不是葉如庄小姑娘國小那會兒見他生得漂亮堅持不懈地黏著他玩，倘若不是方明朗撞見他躲在假山石上頭捏了本書看而主動去認識他，倘若不是六年級的時候谷知在教室後門攔住他求和好，也許他直到現在為止，都只是在自己的世界裡，自得其樂，無心顧及他人。

要說起葉如庄，昝霖也頗頭疼地按住了太陽穴。那丫頭是追著他心中男神的步伐去的二中，後來也如願以償地被男神看入了眼中；只是在一起後，這感情路頗坎坷，時不時跑昝霖這兒來訴苦。

他因此對那位「男神」實在難存好感，也提起過要不分手算了什麼的，只是小姑娘抬頭可憐兮兮地望著他，說：「就是死活都放不開手啊……」

他笑她這麼執著是為哪般，被她反將一軍，道是：「若是你心心念念的谷知跟你說一句喜歡，我就不信到最後你能放開手。」

也是，這種事兒，勸別人倒還不痛不癢；勸自己，沒有半分能說服的分量。

昝霖拍拍方明朗的肩膀，道：「我和谷知的事先不要告訴小庄，她，她最近心情不好。」

谷知接腔：「嗯，省得她到時受刺激了再。」

方明朗乖乖點頭；末了張了張嘴，再欲言又止地閉上了。

「怎麼，是想問我們倆的關係你哥知道了沒是麼？」昝霖微微抿唇放了個笑容出來，道，「他早就知道了。」

方明朗的目光停在別處，輕聲道：「喔……，他沒告訴過我呢。」

「彆強笑了，醜死了。」昝霖一面推著谷知催促他上樓去，一面對方明朗道，「你們兄弟倆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呢我是不太清楚，但是，有問題就解決問題嘛，你對著你哥不是向來無話不說的麼。」

谷知垂死掙扎，被昝霖一個瞪眼，只好三步一回頭地乖乖上樓。

昝霖回身，輕彈了下方明朗的腦門，道：「哎呀，你現在啊什麼心事都瞞著你哥了，他可傷心死了。」

他可傷心死了。

傷心死了。

方明朗於是非常之苦惱。

他回家時老爺子正在院子里坐著，手裡端一杯茶，指導著他老媽栽一株軟枝黃蟬。

林綉朝小兒子招手：「小寶，過來！」

「怎麼啦？」

林綉蹲在地上，兩手都是泥，收到老爺子的眼色後輕咳了一聲，道：「你這兩天怎麼像是心事重重的？」

方明朗懵了一懵，不太自然地扯嘴角笑：「有麼？」

「嗯——，沒有。」林綉這話講得分外抑揚頓挫，「只是總皺眉頭而已嘛，只是吃飯時候也沒什麼胃口而已嘛，只是阿公讓你寫大字兒寫得跟鬼似的而已嘛，只是……」

「行行行了。」方明朗真是給母上大人跪了。

林綉糗完了他，復而正色道：「我們也沒有非要逼你的意思，只是光是看著你煩惱，而我們呢，別說替你解決，就是想和你一起分擔都做不到，多少總覺得這媽媽做得好失敗啊。」

「不是的，」方明朗著急解釋，「我只是，還沒想好該怎麼開口。」

林綉眨眨眼睛，道：「是……說給我聽很尷尬的事兒麼？那——是你們男孩子的事兒麼？」

方明朗還在想：「呃……」

林綉掂著兩隻手站起來，道：「好吧，那我就洗手去了。你若是想說的話，就和阿公說好了，——你們男孩子的事兒。」

方老爺子還處在看戲狀態呢，突然被點到了名，還沒晃過神來，先啊了一聲。

方明朗往花壇台階上一坐，腳底相對地屈著腿，一臉的凝重。

老爺子還真沒見過這傻小子的這副樣子。

「阿公，我煩……」

「嗯，」老爺子老神在在，「看出來了。」

「我好像，呃不是好像，我十分確定我喜歡上一個人。」

「然後呢？」

「關、關鍵在於，人家，並不是個女孩子。」

因為方小寶的語速非常慢，老爺子聽得清清楚楚；但他腦子裡瞬時間嗡嗡作響，他覺得自己似乎只是聽了個囫圇。

方明朗看阿公徹底怔住了，心底也惶恐起來，感覺自己像是真的犯了大錯，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屏住。

老爺子看小曾孫這樣子，也知自己大約嚇著他了，心裡叫苦不迭，卻也只有擺擺手道：「罷了罷了！唉，喜歡便喜歡了，你倒說說那人是誰呀？」

方明朗絞著手指，半天開不了口。

「這有什麼不好說的，我還能讓你爸跑人家家裡去把人揍一頓不成？」

方明朗擺出一臉慷慨赴死的表情。

「我說出來了阿公你別生氣，就是生氣也彆氣壞了身子……，還有這都是我的錯，是我自己喜歡上他的，你千萬別怪他還不好……」

老爺子越發心生疑竇，隱約有著不太好的預感。

方明朗用力闔上眼。

「我喜歡的那個人，是我哥。」

老爺子手裡的茶杯咣當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茶水濺了點到方明朗的褲腿上，順著纖維的縱橫，迅速隱沒進布料里，與肌膚相貼的那一處，冰涼。

「阿公！」方明朗睜開眼慌張地看向老爺子。

餘光處。

方清承的身影停在門口，僵直不動。

「小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