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時汵只怕上輩子是只烏鴉。

現下顧汵之正面無表情地瞧著桌上的杯子，也懶得搭理他母親以及被其挽著翩翩落座的女學生。

這女子他倒是有那麼點印象的，原先同一個學堂，打過幾個照面吧，說沒說過話他不記得了，反正是無關緊要的人。

哪像蘇硯啊，這麼多年過去了——當時蘇硯穿著白襯衫小白楊似的，與自己擦肩而過時幾縷淡淡的皂角香鑽進了鼻孔——那景象恍如昨日。而他顧汵之當年也不曾想過，蘇硯竟真的就這樣留在了他身邊。

他想起心上人，不覺莞爾。顧太太卻哪知他全然未聽她說半個字，還當兒子對人家姑娘挺滿意的，便找了個借口離開茶室，留他們兩個年輕人單獨相處。

顧汵之不勝其煩，繞個彎彎的心思都沒有，直接說：「我母親是什麼意思我是明白的，然而我如今並沒有這方面的想法。我覺得往後我們也沒有再見面的必要。」

他說完便徑自出去了，但也聽見了那女學生在身後道「顧汵之你竟如此過分」。過分些有什麼不好，省得人家會對他抱有什麼幻想。

他從小就極有自己的主張，旁人輕易無法說服，只要他不鬆口，就是一輩子不婚娶，他爹媽也拿他沒辦法。

此後一生，他有蘇硯已經足夠。

……

蘇硯不得不承著對方的重量——這人今兒也不知幹嘛去了，回來便一副累得快要癱倒的模樣，伸手將他囫圇圈在臂彎里就是不放開，彷彿倦極了似的閉上眼，怎麼也不肯走動幾步。

蘇硯後腰抵著書案，失笑道：「你這是要做什麼，一會兒叫小晏兒看去，該笑話你跟個孩子似的了。」

顧汵之哼了一聲：「你不喜歡？」

蘇硯眸中笑意更盛，回摟住對方的腰，一下一下輕拍著他的背部，柔聲道：「喜歡的。」

顧汵之這才滿意，不再多言，蘇硯淺淺一笑，也就不說話了，兩人便如此靜靜地抱了會兒，聽窗外的蟬鳴，吱吱喳喳的挺鬧人，好在，不算鬧心。

下午蘇硯要去研究所，與顧汵之一同吃了中飯便匆匆趕去了。

顧汵之老大不高興。

蘇硯跟著考古界的泰山北斗裴先生做事，最初打打下手做些輔助工作罷了，想必裴先生看他聰明又努力，不驕也不躁，近來倒是越發重視他了，很有收他做關門弟子的意願。因此蘇硯常常在研究所里一呆就是兩三日過去了，要不然就得是不是上山下地地四處跑，總之是忙得沒邊。

偏偏顧大少爺這日子清閑得很。

原本顧將軍的士兵意思是顧汵之皆為康莊大道，偏他這兒子不領情，躲在學校里教起了書。

連帶著方家小子也不服輸地較起勁兒，也跟著他兒子的腳後跟留了校任了教，說要比比看哪個老師當得好！

哎，這……當個文字先生自然不是壞事，瞧方家小子這個先生從前多鬧啊，如今不也穩穩噹噹地積著教書育人的功德嘛。

沒錯，他們這些舔刀尖走槍口的，也有時運不濟的也有生性頑劣的，總歸念的書少，自然對文人書生便格外多一分敬仰。顧將軍總覺得雖自己是個大老粗，好在顧汵之不像他似的一捻起書本就腦仁子疼。

但是顧汵之這黑面冷口的模樣真不會嚇著學生？顧將軍心裡認定了，他家這位少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怎麼教得了書呢，說起來倒是方家媳婦的那位長兄，很是有國文先生的氣質，怎麼就跑去挖墳了呢。

因此他見著顧汵之下課回來，槍桿子一伸朝人家腰上掄了一把，道：「哎，時汵那個女學生的哥哥，按說早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吧，還沒處對象呀？」

顧夫人在小門那兒瞧見了，便瞪她丈夫一眼，意思是說男人的腰多重要啊，你怎麼胡亂就打，下手也沒個輕重的。

顧將軍哼了哼，手裡的槍倒是交給副官了。

「唔，」顧汵之想起個可能性，狐疑道，「您問這做什麼？」

「關心一下嘛！」

「……」

「什麼態度，奶奶家不是有個婉芝表妹嘛，長得挺討喜的，性格也算溫和，你說他倆要是能成個事兒來，誒，多好。」顧將軍在夫人的注目下頗不耐煩地嘖了聲，但又不敢再使槍，只好裝模作樣地練把太極。

果然。

婉芝表妹是大姑的女兒，在天津衛長大，也就過年過節會見上兩面，如今也算女大十八變了，才貌雙全，還能耍點武功。

顧汵之心頭一涼，面色也跟著冷下來，道：「論相貌，婉芝比得過我？」

顧將軍一愣：「啊？」

「那論才學婉芝能比得過我麼？」

顧將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為啥要跟你比？這比個屁！」

「嗯。」顧汵之道，「您要不少操這份心，要不然，就找個相貌才學皆在我之上的人給蘇硯介紹了去，不及我的，便配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