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但見飛鳥還,不知故人來
小說: 一年春好處·穀雨 作者:扶风浪笑 字數:2606 更新時間:2019-09-22 02:09:51
昝霖去撒哈拉之前回了趟家……鄉,買了一套複式公寓,一裝修完他就跑了。
昝霖沒告訴任何人。
直到他從撒哈拉回來,在這兒都住了一個月有餘,也沒人知道他回來過,都還以為他在成都待著爽呢。
他窩在沙發上睡大覺,許悠就打電話來了,三句話不離:「人呢文呢?人去哪兒了文去哪兒了?不管人了快說什麼時候交文?」。
昝霖打著呵欠道:「文,是一定會有的。不著急。」
「你好歹是一個寫小說的,」許悠作為他的老闆兼編輯,表示自己很鬱悶,「不能這麼不負責任,跑去逍遙快活,坑死一片人。」
昝霖面目深沉:「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許悠道:「你能明白就好,那快去碼字吧?」
昝霖面目深沉:「但他們都說我坑品不太好。」
許悠挑眉道:「所以更要好好挽救一下。」
昝霖面目深沉:「我看也沒有搶救的必要了。」
「那你去死吧。」許悠木無表情地掛了電話。
昝霖沒趣地嘆氣,唉,說好的是我的腦殘粉呢……
他還記得幾年前他因為版權問題與老東家鬧開了,合約快到期還被擺一道,一氣之下差點棄筆;幸好當時還有那麼個不知哪裡竄出來的「悠悠球」,一面提出想挖牆腳的意願來,一面還說著「大大我是你的腦殘粉」這樣露骨的表白。
那時他也不知道這個悠悠球是他高中同桌了三年的那個悠悠球,至於怎麼知道了那時候的事,那是後話,暫且表過不提。
昝霖抽了根煙叼在嘴上,哼了一聲:這才幾年啊,七年之癢都還沒過去呢,就光剩腦殘不見粉了。
伐開心。
他又把那根沒點著的煙扔進煙灰缸,換了衣服出門。
漫無目的地從他們小區逛到兩條街後頭的舊小區;昝霖在門口的花壇邊坐了會兒,回想一些很久遠的事情。
曾經他也在這裡坐了好久,為了等被他落下的谷知回家——下班的,放學的,從他身邊經過的人那麼多,卻沒有一個是他熟悉的身影——他當時想,連谷知也放棄我了啊。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用上「放棄」這兩個字。
就彷彿他實在太差勁,差勁到除卻讓人失望之外別無用處了,所以活該被遺忘,被扔下,被放棄。
這種負能量源於兒時的自我厭棄,並且曠日持久。
即便今日他有很多的粉絲很多的關注,愛他的人與厭他的人為了他互嗆,微博上隨時可見「海大娶我」的可愛妹子——他的自我厭棄感也很難消失——童年的陰影是一輩子存在的。
無論痕跡變得多淺,陰影也無法變成陽光。
昝霖冰涼的手在臉頰上貼了一會兒,站起來走進這箇舊小區。
幾乎是下意識地走到那幢樓下,慢慢地踱步上去。
他還有兩級台階邁到三樓,然後他頓了一下。——從門縫裡透出一點點很細微的光亮,似乎家裡有人。
昝霖退了半步,差點摔下樓,好在他抓住了扶手。
但他也站不住了,腳步急亂地跑下樓,站在地下樓道口,抬頭望向三樓的窗戶。
燈亮著。
他家在樓上,他十八歲那年去成都念書,他父母也賣了房子,從城西搬到城東的新小區。
樓下是谷知的家,谷知爸媽搬走了,卻一直沒有把這個房子賣掉,因此這裡始終是沒人住的。
每次昝霖忍不住了過來看看,都只能看到黑洞洞的窗戶。
現在燈卻大亮。
不知道是家裡的主人終於回來了,還是這舊房終於被拋棄了。
昝霖不敢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回家就一路脫進盥洗室,躺在浴缸里發獃。
半夜十二點半點忽然醒來,忘記關水,水漫出來淌了一地。
他擦幹身子,身體乏力,精神卻極其亢奮。
只好開始碼字。
直到天邊魚肚白,他趴在電腦桌前,陷入沒人打擾的睡眠。
昝霖再次醒來已經下午三點了。拎起玄關處的褲子摸出手機一看,三個未接,分別來自方清承、方明朗以及葉如庄。
他正糾結先回覆哪一個,方明朗又打過來了。
真是正好。
「小寶?」
電話那頭道:「阿霖,你生日要到了喲,什麼時候回來呀?」
「你不說我差點忘了生日這東西。喔對了,我已經在家了。」昝霖道。
方明朗:「啊?」
昝霖就樂了:「在學校不?我來找你玩?」
方明朗:「在呢,你來吧。」
他這一句來吧,昝霖就往他那裡跑了有個把禮拜。天天跟著他蹭食堂,然後跟著他去他哥公司里蹭晚飯。
方清承很嫌棄地叫他弟弟把這個軟體動物似的沒骨頭拉走。
方明朗:「……」
昝霖:「……」
玩兒得開心,以至於忘了好些事。所以方明朗在他的校園裡見到面孔沒太大變化但氣質已經大相徑庭的谷知,真正是結結實實地愣在原地了。
谷知回國的第一件事情,是進大學園去找方家的小寶敘舊。他只是隨便攔了兩個學生,問道:「那個,我找方明朗。」
說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就好像這個學校的人就都應該知道方明朗的大名似的。
兩個學生中個兒高些的男生愣了一下,道:「你是問方老師?」
這下輪到谷知愣了一下了,他說了聲「等等」,低頭想半天,仔細核算完了想想自己離開也就九年,那會兒方明朗還沒上高二,他還以為這小傢伙怎麼著最多就是在念博士吧,怎麼這麼快都當成老師了?
他這會兒有些不確定了,問:「你們學校有幾個方明朗?」
「嗯,你是問學生還是老師?」
「……有很多同名的麼?」
另一個矮個子男生道:「不,就一個。」
谷知嘴角抽搐,拍了下高個子的腦門,氣笑了:「那你問個鬼的學生還是老師啊?!」
倆學生:「……」
最後他如願在兩個學生的指點下順利地找到了方明朗。
方明朗正下了課,抱著幾本書走出教室、穿過校園,同匆匆趕過來的谷知撞了個滿懷;他揉了揉額角,微蹙著眉略一抬頭,登時愣住了。
谷知的模樣沒有變多少,仍然扯著嘴角笑得一片陽光燦爛的模樣,二得冒泡地說:「好久不見啊,小寶。」
方明朗:「……」
「呃,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方明朗道,「我哥知道了麼?」
谷知聳肩道:「我才下的飛機就找你來了呀。」
「這麼說我哥並不知道?」
「嗯哼。」
方明朗頷首道:「你是怕我哥揍你吧。」
當初谷知是一聲不吭地消失了的。某個一如既往無比普通的晴天里,方家媽媽回來把偶然聽到的八卦消息轉告他們兄弟倆,說是谷家那個小兒子被送出國去了。
這個人,算是方清承單色的世界裡除了方明朗以外的,難得的濃墨重彩的一筆。
沒想到就這麼走得幹幹脆脆悄無聲息。
谷知拍了拍後腦勺,哎呀一聲,又攬過對方的肩膀邊走邊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嘛,等會兒就找你哥去,他還能吃了我不成啊?」
方明朗被他帶著走兩步,驀然頓住身形,道:「那什麼,阿霖這會兒在我導師的辦公室里等我呢。」
谷知的面部表情十足十地僵硬了一下。
「啊,」他鬆開手道,「飛了那麼長時間累壞我了,我還是先回去睡一覺得了。」
方明朗垂下眼瞼,低低地嗯了一聲。
「噥,我電話號碼,」谷知塞給他一張名片,邊倒退著往後走邊道:「成,那你幫我約下你哥呀,明兒晚上我請你們吃飯啊。」
方明朗看著對方轉身離開的背影,胸腔里有些莫名的東西差點洶湧而出。忽而心中一凜,他攥緊了那張名片,若有所感地抬起頭。
昝霖靜靜地站在三樓辦公室的窗戶邊,神色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