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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春好處·穀雨

    不哭長夜者,不足語人生。 講一個破鏡重圓與成長的故事。 願使山水清明,愛恨無辜;願子欲養,而椿萱並茂;願不憂流年似水,不懼歲月漫長;願所有風霜終將陳舊,一切不安終將沉澱。 ——謹以此文獻給我日漸模糊的年少光陰和漸行漸遠的那些故人。

    三十七、三十日

    小說: 一年春好處·穀雨 作者:扶风浪笑 字數:3576 更新時間:2019-09-22 02:09:55

    第一日。

    谷知又碰到了樓上的那位時常撞見他與昝霖膩來膩去畫面的住戶,電梯門打開時人家還牽著個大眼睛的漂亮姑娘的手,微一愣,繼而沖他靦腆地笑了一笑。

    相較之下小姑娘顯得更加落落大方元氣十足,可愛地眨眨眼睛笑道:「早上好!」

    她的男朋友則笑得更害羞了,還顯得有些單純,語速也是慢慢悠悠的:「早上好呀,怎麼今天沒看見你男朋友?」

    「他——」谷知的笑容頓了頓,「離家出走啦。」

    男人:「啊?」

    「開玩笑開玩笑,他睡懶覺呢。」谷知道。

    男人慢吞吞地噢了一聲。

    谷知想這是個多麼美好的早晨呀,可惜阿霖卻不在。

    第三日。

    4S店的經理捧著兩個盒子上門來,說這是當時落在車裡的東西。

    昝霖的那輛車被撞慘了,幾乎報廢,事後他們也誰都沒管,也沒能想起當天昝霖買的兩塊玉。

    盒子已經變形,但玉還好好地躺在絨布上。

    谷知有些不敢碰這兩個東西。

    他還記得那天的作者大會,昝霖的心情有多麼愉快,他說著要叫上小菊花菊苣逛吳宅的鋪子才有底氣什麼的。言猶在耳,彷彿每個字都在往外透出笑意來。

    那一刻他真的沒想過,變故會來得如此突然。

    谷知捏緊了盒子。

    「哎,李叔,哦唷崽崽也在呢。」谷知聽到那頭小傢伙軟糯的聲音便下意識笑了笑,「阿霖給您買了樣小東西,我一會兒給您送過去啊。他啊——他這兩天忙著寫文,沒大睡好,這會兒還沒醒呢——哎成,那我就不吵他了,讓他好好休息。」

    他擱下電話輕輕一嘆。

    玉回來了。

    人卻走遠了。

    第七日。

    谷知從昝霖落在家裡的手機上接了個電話,是高中時管理圖書樓的大爺,聲音依舊健朗地說著整理了一箱舊書也不知昝霖要不要,不然他便盤算著賣去舊書店。

    從國小到高中,昝霖在學校里來往最密切的當屬圖書館的大爺們,畢竟來來往往的學生成千上萬,也難挑出如此一個昝霖;像他那種翹了課去看書的人,好在成績還不錯,否則定給老師抓來當反面教材使用。

    雖說昝霖人不在此,但想必是感興趣的。反正閑來無事,谷知也就開著小車晃到了母校,七八十斤重的舊本子都摞在桌上,任君挑選;谷知來回看了半天,選走小半箱,末了看見一本藍色軟皮薄本的書,不由地頓住腳步,將其揀出來仔細瞧了會兒。

    這書他記得。

    那年的昝霖十八歲,有著那樣溫柔而包容的眉眼。他在暮春懶頓的陽光下,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看著這本書里小夫妻在沙漠里的房子,然後緩慢地哼出一首老舊的歌曲:

    「記得當時年紀小,

    你愛談天我愛消。

    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

    風在林梢鳥在叫。

    我們不知怎樣睏覺了,

    夢裡花兒落多少。」

    就是在那日,谷知趴在桌上低低地喚著少年的名字,笑著問道:「阿霖,要不要與我談戀愛。」

    第十二日。

    谷知醒來時被窩裡身邊的位置是冷冰冰的,他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昝霖尚未歸家。卻不知道這個手肘傷還未好的傢伙此刻身處何地,有沒有危險,畢竟他看上去只是一個孱弱的東方男子。

    谷知很擔心,而這種擔心又無處可說,他甚至還要瞞著長輩們,編造出新年之際昝霖也無法出現的原因。

    老李覺出些端倪,頗猶豫地問他「阿霖是不是去醫院裡了」,谷知當然知道這話里的「醫院」指的是什麼樣的醫院,他只好攬住老人家的肩,嗯,扯謊。

    開玩笑,老人不比他們幾個年輕人,他若是知曉他兒子都沒痊癒就留個條子、跑到幾千公里之外,悶聲不吭,音訊全無,甚至精神狀況也並不健康……,谷知都沒法想像這個還沒來得及從喪偶的悲痛中緩過來的男人知道了會怎麼樣。

    所以他最後也沒忍住去找方清承打一架。

    「幾年沒練,你退步了。」那廝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要是過來只為了被我撂趴下,那現在可以走了。」

    「別急著趕我,」谷知死皮賴臉,「家裡空蕩盪的,我一個人回去都快傷感死了。要不然你再替我看看阿霖到哪裡去了唄。」

    「他一直在埃及。」方清承道,「他大概是帶著那封遺書走的。」

    谷知憋不住了,來來回回地踱步,道:「你你你真的確定他會完好無損地回來麼?」

    方清承道:「我不確定。」

    谷知:「?!」

    方清承的聲音無比平淡:「生或者死——他心中仍有秘密,你、我、沈醫生,都不知道,他跨過那個秘密,也就贏了自己——我只是相信他能做出令自己安心的決定。」

    第二十九日。

    谷知的假期結束了,上班時間摸魚,這才打開微博就看到倚天看海的微博有了更新:

    又是百年過。

    斗戰勝佛閑來無事信步忘川河畔——閻君自然不願給他好臉色,花花草草魂魂鬼鬼也不想搭理他,無妨,斗戰勝佛本就不在意這些渺無——唯獨曼珠沙華從花叢中幻出形來,向他問話。

    「斗戰佛可見著我家兄弟?」

    「小曼可見著我家夢之?」

    那花兒笑道:「崔判早已形神俱滅,何必固執己見。」

    這猴兒也道:「曼陀羅華早已成佛門之花,小曼又何必等待。」

    「倒也是。」小曼神色平淡,抬眼望向斗戰勝佛身後,「回來了?」

    斗戰勝佛回頭一瞧,頓時不能言語。

    漫步而來的是另一名少年,面目十釐清雅,抬手間隱約可見手腕上一顆紅痣。

    「這是何人?」他道。

    曼珠沙華便不懷好意地笑將起來:「陌路人。」

    斗戰勝佛推開他,轉而道:「你——你——可還認識我?」

    少年神色間俱是疑惑。

    曼珠沙華提醒道:「他是斗戰佛。」

    少年作揖道:「失禮失禮,區區……實在不識得。」

    ……

    「啊,」那朵花兒幸災樂禍地說道,「你把佛陀氣走了。」

    「並非我願。」少年拊膺長嘆,「當真不識。」

    「嘁,你還能認識誰呀!」

    「我知齊天大聖名。」

    少年們說著話,漸漸走遠了。

    底下很快刷了一路的評論,嘻嘻鬧鬧說什麼的都有。

    谷知心懷惴惴,遛著個透明小號在眾多熱評里暗戳戳地留評:你什麼時候回家?

    本以為這句話瞬間被消失,沒人會看到,卻沒想到兩個鐘頭後他的微博都炸了;他結束了半天的工作準備去吃午飯,順手點開微博瞧了一眼,發現惦記了那麼多天而不敢聯繫也沒法子聯繫的那個人,以一種十分老夫老妻的淡定口吻回覆道:馬上回,馬上回。

    谷知:「……」

    但他終日吊在空中的一顆心,終於能夠咽回肚子里。

    第三十日。

    昝霖低頭算算,他離開已經有一個月了,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他這段時間都住在最初將他從沙漠里救出來的那車隊中的其中一戶人家裡,對方是個華裔,但在埃及出生在埃及成長,中文非常不利索,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們此前熱情地幫昝霖去移民局備案,而後招待、照顧他,用難以理解的中文來表達自己對故土的熱愛。

    昝霖這些日子裡其實也沒做什麼事,跟著一家人一同起床吃飯而已,他們家才六歲的小兒子天天都要纏著他跟他睡一張床,小心翼翼地繞過他受傷的左手,早晨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幫著他把衣服穿過左手,窩心得如同一個治癒的小天使。

    空閑時候小天使就磕磕絆絆地跟著昝霖學習漢語,操著生硬的口音說:「太難啦!霖!太難了啦!」,

    昝霖學著他的語氣吐槽道:「阿拉伯語才難好不好!你看你寫的,就跟一堆蚯蚓排著隊搓澡一樣!都不知道是什麼鬼!」

    小兒子:「喵喵喵?」

    「聽不懂拉倒,」昝霖笑著擺了個丁點不符合他形象的頗滑稽的動作,「嘿!」

    小傢伙嗷一聲叫,道:「قرد!」

    昝霖道:「喜歡孫悟空麼?」

    小傢伙狂點頭。

    昝霖笑道:「中國孩子都喜歡。」

    他也沒太想明白自己當初是怎麼就衝動地跑來了這裡,就彷彿冥冥中有個聲音催促著他來到這裡,走過曾經的死亡之地,見到曾經的救命恩人,教一個小男孩學他最熟悉又最陌生的語言,然後聽他說,霖,我想你。

    昝霖彎一彎嘴角露出個清朗的笑容,道:「你說錯啦,不是我想你,是我『會』想你的。」

    小傢伙很迷茫地瞪著大眼睛望向昝霖,組織著他有限的漢語詞彙非常認真地說:「不,我在想你了,現在。」

    昝霖覺得一瞬間心臟都被擊中,他捧著小傢伙帶點嬰兒肥的臉龐,低頭在他的額頭上印了一個吻,道:「嗯,我現在也已經開始想你了,但我明天真的要走了。」

    小傢伙失落地垂下眼瞼,吸了吸鼻子,片刻仔細地重複道:「我想你。」

    多麼惹人心疼的小天使啊。

    昝霖的眼淚都快要奪眶而出,他只有強忍著背過了身,微微哽咽;許久之後,他牽住了小傢伙的手,放慢語速道:「我們去海邊,好不好?」

    一大一小兩個人蹲在沙灘上,手裡拿著個小玻璃瓶,神色顯得肅穆。

    昝霖摸出了這些天始終隨身攜帶著的薄薄一張紙,這張紙在他的拇指間摩挲無數遍,看上去好似很陳舊了。他一面與小傢伙合作把紙卷好塞進瓶里,一面揉了揉小傢伙的頭髮,道:「知不知道那是什麼?」

    小孩兒噘著嘴搖搖頭。

    昝霖的面部表情很溫和,甚至帶了點無可奈何,輕聲道:「教你一個新詞——這個叫做——遺書。」

    小傢伙盯著他道:「是不好的麼?霖,你的臉,不開心。」

    「嗯?」昝霖微微一怔,道,「不,這沒什麼不好。這隻是人們最後的愧疚、願望,或者別的情感。」

    這句話說得太長了,小傢伙沒懂,但他挪到離昝霖更近的地方,躲過他的手環住他的腰,無比嚴肅認真地說:「不要不開心。」

    昝霖聽他說的每句話都彷彿能直戳進心裡去,填滿整個心臟,鬱結的氣息都重重從胸腔里呼出來。

    「來,我們把它扔進海里。」昝霖道,「我就不會不開心啦。」

    小傢伙仰起頭回憶:「許願瓶?」

    「對呀。」

    「有什麼願望?」

    「嗯——你認真地長大,我認真地開心。」

    「你會等我長大麼?」

    「會呀。」

    「霖!遺書——上面,有什麼字?」

    「已經不重要了。」

    …………

    昝霖想,總有一天他是要學會原諒的,不是原諒了別人,而是原諒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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