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我就不告訴你
小說: (黑花/瓶邪)戲骨 作者:扶风浪笑 字數:3740 更新時間:2019-09-22 02:10:00
【一】
解語花遛了一路順道便去戲園子里瞧幾眼。
台上的《牡丹亭》正演到第十齣,那俏麗人兒正念道:「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堤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洋洋盈耳的清亮聲音,將一曲《醉扶歸》全整地重現眼前。
豆子從堂中過來,就聽他東家不輕不重地「嗯」了聲,也就多留意了幾眼台上那戲子。然後一副恍然模樣,道:「爺,您在看他啊,我聽他們說是叫錦嬰來著,新來的,唱嘛倒是不錯。」但是總覺得欠點火候。他心說大概是看慣了東家的打扮,聽慣了東家的腔調,再來看這個就怎麼都覺得彆扭了。
解語花不是唱得最好的那個,但這眼睛耳朵確實挑剔得很,他頜首道:「確實不錯,只可惜眼神不正,能登堂難入室。」
豆子到底算不上戲精,當家的這麼一說,他也就那麼一聽,置不了可否。
解語花又多看兩眼,接著道:「你都準備仔細了?」
「昂,人還有半個小時到,」豆子道,「另外我問過了,反正吳家是不來摻一腳啦,霍家看著王八邱那氣焰礙眼得很,也沒意見。」
「我問你家裡。」
「咱家嘛,傅六爺跟澳洲呆的舒服呢,這些事兒管不著,就差一會兒咱收印章去了;權四爺向來是聽的那位,他說不了什麼。七爺麼……」
解語花瞟了眼摸摸鼻尖將話停在半空中的夥計,屈指叩了下扶手,木質的橫桿發出「咚」的沉重聲響。「啰嗦半天,就是翟七不同意我搗了王八邱的窩咯?」
「唔,翟七爺同王八邱私下有些交情。」
「這是給誰聽的說辭啊?」解語花眉頭微挑橫過去一眼,「豆子,王八邱要反,卻不一定有那能耐。他從來都不是個渾沒野心的人,且,對吳家對解家都已經積怨頗深。這時候若有人在他耳邊吹幾口氣,說不定他就不知道要掂量掂量自己了。」
豆子道:「您是指的翟七爺?」
「我可沒說。」
「好吧,是我說的。」
解語花拍了一下豆子的腦袋,道:「走吧。」
豆子跟上去,邊走邊說:「爺,王八邱不成器。我覺得他充其量算是丟出來犧牲的棋子,一炮灰而已。」
「不然你以為他有多大本事?」解語花撇嘴道,「重要的不是他,而是把他丟出來的人。」
豆子撓了撓腦袋,道:「另外我還有點兒擔心堂口那幾個老頭會拿那事兒說話。」
「哪事兒?」
「……就黑爺嘛。」
解語花步子頓了一頓:「這些都過去多久了,他們能怎麼說?」
「話不是這麼講啊爺,解家有的是無中生有的人。您和黑爺是算過去式了,可是……」
「說下去。」
「呃,就是有人說什麼您和黑爺藕斷絲連私定終身啥的。」
「四年沒見過面了,叫什麼藕斷絲連?至於私定終身什麼的,不過只是四五歲時的過家家玩意兒,當不得真。」解語花輕飄飄地說道,「總有人舌頭太長,索性割了吧。你不拎只小雞出來殺了,那群猴子怕是太肆無忌憚了。」
「哎,明白了。」豆子道,「爺,那翟七爺,咱就先放著了?」
「得了吧,人兒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這做老子的,還哪裡來的立場來指責我的性向。他不翻臉,我們不用主動撕破臉皮。再說,六叔的態度他也該看到了,他不怕我,總還要忌憚六叔吧。」
豆子應了聲,繼而道:「爺,到了。」
遣唐樓與戲園子隔了一條街,說是酒樓飯店,裡面做活的大多是解家夥計。這家的菜色不算絕頂也不難吃,名氣不大也不小,掩人耳目剛剛好,標準的解家議事廳。
「當家的,六爺的人已經等著了。」在門口候著的夥計迎上來,把二人往樓上帶。三樓包廂是留給行里人的,其中最大的包間則是解當家專用,門前擺著兩盆海棠,四季不謝。
解語花點點頭,豆子便象徵性地敲了一下門,然後推了進去。
待看到戴著墨鏡翹著二郎腿悠然喝茶的男人,門邊的兩個人均是愣了一愣。
「黑、黑爺?!」豆子神奇地忽略了方站起來杵在他面前的律師先生,心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這祖宗爺怎麼盡在越亂的時候越往解家鑽,譬如九年前,譬如現在。
解語花負在身後的手捏成拳,卻仍然微笑著走進去坐到黑瞎子對面。
但他們倆誰都沒先開口。
沉默在茶盞里騰升的水蒸氣之間氤氳。
豆子瞅瞅面色如常的東家和那嬉皮笑臉的黑爺,不禁有些頭疼。他尋思著先張了嘴:「梁律師,辛苦你啦。」
律師先生跟在傅六爺身邊多年,一下子明白過來,連忙從檔案袋裡取出一式兩份的文件,放在解當家面前。「股份轉讓」幾個字擱到這會兒卻有些刺眼。
他道:「六爺的意思是,他也老了,對解家的事力不從心,管不了了。他大半輩子刀口浪尖,現在清閑下來也不想再有什麼變動。解當家是年輕一輩里最聰明也最會審時度勢的,解家交給您,他老人家沒什麼不放心的。」
解當家翻了翻文件,確定是先前傅六爺視頻過來的那份無疑,也很幹脆地簽上大名,笑道:「麻煩了。」
「這是應該的,不客氣。」律師取過其中一份文件仔細放好,朝對面二人頷首,再拍了拍黑瞎子的肩膀,「我跟六爺『復命』去,先走了,你趕緊的。」
門打開又合上。
黑瞎子盯著看幾秒,接著伸手從兜里掏出一隻巴掌大的盒子遞到解語花的眼睛底下。就那麼手肘抵著桌麵攤在半空中。他緩緩開口,聲線風流:「我說花兒爺,想要這東西的人,可不在少數啊。」
解語花冷眼睨著那廝掌心的雕花沉香木盒。
他當然知道裡面放著的是六爺的解家堂口印章;他也知道那老爺子願意把如此重要的東西交給黑瞎子帶回來,不僅僅是因為他可信有能耐,更重要的是提醒解語花,傅老六如今是管不著他的私事了,但解家那幾個攥著印章不放的老頭,巴不得生出什麼醜事來好把他解當家拉下馬來。
他沒接腔,微微側過頭示意豆子去拿來盒子。
身後的夥計自然了解東家的舉動,伸過手去的同時忍不住在心底嘆息。
然而黑瞎子從來不是個會遵循常理的人。豆子的手都已經抓住那木盒了,偏生他黑爺嘻笑著臉而不鬆開。
解語花明白對方的意思,不由蹙起眉頭,輕輕拍開夥計的手,緩聲道:「我來吧。」
——終究聽得了「啪」的一聲,裝著印章的沉香木盒掉在桌上,撞倒了茶盞。澄綠的茶水順著桌沿往下流,落到地上,滲進了大理石的縫隙里。
豆子看到黑爺反手握著他東家的腕子,以及他東家倏忽瞪大的眸子,不禁扶額認命地嘆氣。這種情況下,那枚印章無論如何得要他當家的親自拿來了。
他只好單單取過桌上的文件,識趣地退下,為兩位帶上門後在外邊候著。
解語花的瞳仁里映出黑瞎子的小人影,嘴角儘是輕佻。一瞬間花兒爺怒極反笑,道:「黑瞎子,你能放開了麼?」
「哦哦,」黑瞎子收回他的祿山之爪,藏在墨鏡下的眼睛,柔柔地彎了一彎,形成月牙兒的弧度,「情難自禁嘛。」
解語花剜他一眼,不語。
黑瞎子聳肩,道:「是花兒爺不原諒瞎子,還是小三爺把話送到了?」
解語花凝視著眼面前的男子,良久才澀然道:「我們都已經不是最初的那個人了,我沒有辦法,再給你一個你想要的解雨臣。瞎子,人生苦短,何必如此執著?」
「……嘛,」黑瞎子摘下墨鏡,直望入對方的眼睛裡去,「道上的人說,比薄情,誰都要輸給花兒爺。」
望著這雙漂亮的丹鳳,解語花心中一窒,很多年以前的言笑晏晏,都像鏡頭回放一樣在腦海中來回切換。
他差點就要拍案而起,質問對面的男子,薄情的到底是哪個!
可最終他到底說不出一句話,僵持半晌最終還是甩手掃過了桌上的木盒子,豁然長身而起,一語不發地扭頭離開。
落了滿目的狼狽。
【二】
「咦,又是你啊?」
「嗯哪,我來告訴你我的名字啊。我叫納——蘭——清!知道了吧,你可一定要記住啊!」
「為什麼?」
「當然要記住了,不然我長大了來娶你,你連我的名字都不曉得,那怎麼行呢?」
「娶……不對,我怎麼要嫁給你了?我怎麼就得嫁給你了啊?!」
「那你為什麼告訴我你叫雨臣啊?我師父說啦,你把真的名字告訴我了,我也告訴你了,那我們這輩子就得在一塊兒了。難道「雨臣」這個名兒是假的?」
「唔……那那那倒不是。」
「這不就得了。」
——最後回答他的是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兒「哇」的響亮哭聲。
【三】
吳邪從廚房繞到後院的一路,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些許久遠的記憶,惹得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一抬頭看到悶油瓶默不作聲地坐在石桌前喝茶。他加快步子走過去坐到旁邊,對著那張神情淺淡的臉也笑容滿滿地說:「小哥我跟你說,剛剛不知怎麼的我想到小時候我們幾個小屁孩一塊兒玩,那會兒小花最漂亮,我下定決心長大要娶『她』回家,可誰知『她』居然拒絕了我!」
二十多年前的解小少爺還只是不諳塵事的娃娃,他一本正經地拒絕吳邪的「求愛」,是這麼說的,「不行,不能嫁給你。已經有人說過要娶我了。」
吳邪追著問是誰是誰,他卻不肯說,只是認真地將那個人的名字記在心底里。
「對呀,」吳邪一拍腦門,「小哥,你說誰他娘的十多年前就要同我搶媳婦兒來的啊?」
悶油瓶倒了杯茶擱到對方手邊,淡然道:「幸好被搶走了。」
「啊喂你什麼意思啊!」吳邪啾地牛飲了個光,才驀地聽懂了對方話里一繞三轉彎的心思,鬧了個紅臉。
悶油瓶唇角微揚,雖然那道弧度極淺極薄,但看得出來此刻他的心情相當愉悅,他甚至欣然道:「你再想想。」
其實也用不著再想想了,無邪的腦瓜子里已經很合時宜地跳出一個人來,那人影悠悠然地說:「不好意思了小三爺,就是我喲。」他眉尾一抽,有些難以接受:「不會是黑瞎子吧?」
答案,毋庸置疑。
小三爺捂住面頰淚奔:「讓我死吧!爺的魅力竟然還比不過這個瘋子!」復又撤開手看向悶油瓶,「誒等等,你怎麼知道他們小時候就認識了?我小時候從沒見過他黑大爺嘛。」
悶油瓶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猜的。我只知道他們的確很早就認識了。」
「哦?多早?」
「……」
「快說呀,急死個人!」
「我不告訴你。」
吳邪:「……,靠!」
【四】
多早?究竟是有多早呢,屬於黑瞎子與解語花的相遇?
——早到,那段誰也不願意再提及、誰也不願意再回憶的,生不如死的少年時光。